聊聊

    付惜禾现在确实什么都吃,包括从前,她也只在顾屿一个人跟前挑嘴。

    恃宠而骄大抵如此,有没有人惯着是不一样的。

    跟顾屿分开后的许多年,再没人在意她爱吃与不爱吃什么,能吃就吃,不吃就饿着。

    付惜禾倒不觉遗憾,特别的关照没了才正常,有过就该庆幸感念。

    最后有道椒盐鸡架,老板娘给配了辣椒面,顾屿下意识把辣椒往付惜禾跟前挪了挪,贾灿灿眼尖瞅见,提醒他:“惜禾姐胃不好,不能吃辣。”

    顾屿怔了一瞬,收回手指没再吭声。

    小时候写作文都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可时间流得再快,冠上六年长度都显得厚重非常。

    六年足以改变太多事,他所熟悉的已是六年前的她了。

    别人不知他们那点暗涌,依旧谈笑风生,付惜禾“身在此山中”,着实有点不自在,她喝了口水漱下嘴里的鸡肉,把话题切到工作:“下午还有点时间,要去周边转转么?刚刚在海边我碰见一姐,她说周边还有几处钓鱼的地方,偶尔会有人过去,我想了一下,后续开发时可以搭几个遮阳棚,若没点阴凉遮着,夏天下午的太阳怕是能晒得人脱层皮。”

    钓鱼多为中老年男性的爱好,此话一出,立时得到以老李为首几个中年人的强烈赞同,还有人拍着大腿懊悔早知道该把钓竿带来。

    “附近不光有钓鱼的地方,还有片没人管的滩涂,”顾屿接着说,“那儿的螃蟹和蛤蜊比清水湾的多,更适合赶海,只是周围没有修缮,想要下去需得走一个很陡的斜坡,一般人没点技术大多就望而却步了。”

    如今赶海很是火爆,风靡各个年龄段的人群,拿这个作噱头,会比下海游泳更吸引人。

    一桌人从下午的行动聊到对清水湾浴场的规划,年轻人有他们的主意,贾灿灿提议:“要不我们在那儿建个水上乐园,我本科学校附近就有一个,还挺火的,而且能参考的案例也多,策划起来没那么困难。设施就做得花哨点,现在不流行多巴胺么,往网红打卡地的方向靠。”

    “水上乐园太逊了,这种东西市里就有,至于是不是海水谁管你,没准儿人还觉着消过毒的水干净呢。”行外人吕辉插嘴,“你们知道秦皇岛那个阿那亚度假区么,人那才是真网红,我大学跟当时的女朋友去过,那儿图书馆、美术馆、礼堂、音乐厅都是连一起的,要不咱们也试着打造那么一片度假区?”

    他的设想很丰满,但大家回想上午所见清水湾的骨感现状,纷纷觉得不大靠谱。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许久,提的都是网红、拍照打卡之类的建议,付惜禾专注吃饭,再没搭腔。

    在她心里,L县是个宁静平和的小县城,疲惫的旅客在这里得到放松,暂时抛却社会赋予的身份回归真我,跟排队拍照、打卡炫图的喧闹不大沾边,她私心希望能以一种或许没那么热烈的方式,向来到此地的每一位游客袒露这里深蕴的恬淡与安然。

    吃过午饭,贾灿灿神秘兮兮地把付惜禾叫到一个犄角旮旯,小姑娘心上藏不住事,铺垫没两句就问:“惜禾姐,你跟顾屿哥是不是谈过?”

    人与人间的磁场不会说谎,付惜禾在短暂怔愣过后没有隐瞒:“很久以前的事,都翻篇许多年了。”

    贾灿灿摇头,有点苦恼:“可我瞧着顾屿哥好像对你还有意思。”

    付惜禾右手下意识隔着挎包摸了摸里头的贝壳,但很快她又坚定摇头:“没有,而且过去在一起时他也没多喜欢我。”

    动心的是她,告白的是她,提分手的也是她,故事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她。

    高三前她主动示好一年多,顾屿待她跟待别人始终没什么两样,好不容易到了高三,他主动提出要帮助她学习,饼一个接一个地画,从一起吃饭到休息日陪她出门,再到考上重点大学就带她回老家看看……当年付惜禾以为这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后来真相被母亲戳穿。

    起因是高三开学前学校组织的分班考试,付惜禾那个假期学习劲头相当足,最终以吊车尾的“好”成绩考入重点班,跟稳坐第一名的顾屿首尾相望。

    付惜禾房间书桌的一角贴着不知打哪儿撕的顾屿一寸黑白照,秘密偶然被母亲发现,她为此找了顾屿,希望他能帮忙督促女儿的学业。

    是以后来顾屿待她的所有不同皆因一诺千金,与她付惜禾无关。

    付惜禾依然记得获悉实情时自己的心情。

    有点可笑,还有点可悲,整整一年她所以为的心照不宣竟全系一场乌龙,从头至尾都是乌龙。

    顾屿在学习上予她帮助如此,她在书桌上贴顾屿的小像亦然。

    十七八岁的孩子已足够大,付惜禾看似洒脱实则相当细腻,那时已窥见如若继续留在祝家自己的结局。

    她是喜欢顾屿没错,但她不爱念书,不爱拘束,天性使然,不会因任何人改变。她会努力学习,绝非母亲以为的为能跟顾屿分到同一班级而奋发图强,而是她想逃,要做一匹野马,必须创造自己的草原,在前路茫茫的十七岁,她需要一个足以养活自己的未来。

    至于那张一寸照,不过临考拜考神罢了……

    高考后,顾屿答应跟她在一起约莫也是他有闲而她有意,一拍即合,天时地利赶得刚巧,唯独无关人和。

    付惜禾收回思绪,继续说:“但顾屿是个家教很好的人,即便他没那么喜欢,也会对女朋友体贴温柔,这是他性格使然,跟我没什么关系,至于你说的‘还有意思’,他有时确实会对我关照几分,可能以为我这些年过得比较惨吧。”

    爱意过剩的人偶有“扶贫”冲动,不算稀奇事。

    顾屿有话跟付惜禾说,围着小饭馆找了一圈总算见人,刚走过去就听了一耳朵混账话,想都没想即往墙后一倚,“家教很好”地听起墙根。

    “那你对他呢,你还喜欢他么?”听过付惜禾的解释,贾灿灿明显高兴了许多。

    付惜禾不能说喜欢,可在这事上她不想骗人,于是只说:“当初分手是我提的,你说呢?”

    “也是,”贾灿灿嘿嘿笑:“要是喜欢,哪舍得提分手?”

    要是喜欢,哪舍得提分手……

    付惜禾低头苦苦一哂。

    “那惜禾姐,我喜欢顾屿哥,”贾灿灿双眼晶亮,勇敢和坦荡如光流动,“我可以追他么?”

    “祝你成功。”付惜禾只有微笑。

    贾灿灿蹦蹦跳跳走远,与她截然相反,付惜禾一颗心湿漉漉的。

    头顶烈阳高照,她偷偷给自己下雨。

    顾屿的心情也不大晴朗,准备好的话终究没说,一个人默默退了回去。

    不知是终于放晴,还是因为周末,在“野生钓鱼地”垂钓的人还挺多,一个个把自己捂得比养蜂人严实,汗水晶莹发光,依然乐此不疲。

    付惜禾在他们周围转了几圈,一会儿看看桶里的鱼,一会儿没事扯几句淡,心上潮湿被烘干不少。

    情绪不高时就应该出门,总有风景跟路人能治愈你,这是付惜禾大学四年做兼职导游时悟出的开心小妙招。

    世界这么大,总有开心事,如果自己没有,看看别人开心也挺好的。

    晚上回到宾馆付惜禾身心俱疲,冲了个战斗澡直接上床,她阖眼躺了许久,疲惫却在逐分逐秒从大脑褪去,始终紧绷的那根弦越来越清晰——贾灿灿还没回来。

    这丫头动作够快,一下车就把顾屿叫走,说是初来乍到不熟悉,让他这个东道主带她转转。

    真是糟透了,干嘛让她旁观他俩谈恋爱?

    心绪正自跑马,手机突然“滴”了一声,付惜禾急需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捧起手机如遇救星,意外收到了顾屿的好友申请。

    顾屿的微信名就叫“谷雨”,头像……

    他的头像是一株披着夕阳的禾苗。

    付惜禾不想承认,那一瞬间她心跳快得吓人。

    顾屿发来的验证消息很简单:“出来聊聊。”

    这时房门“叮”地被刷开,付惜禾闻声一抖,抬眼即见贾灿灿一改去时欣喜,颓着一张脸走进,看见付惜禾就是一通委屈:“顾屿哥对我没兴趣,他说我年纪还小,他只拿我当妹妹。”

    “惜禾姐,你们既是同学,年纪指定差不多,”贾灿灿兴致虽差,逻辑倒清晰,“虽然我叫你一声姐,但那是因为你资历高,你前年毕业,其实也就大我一岁吧,他说我年龄小,开什么玩笑?”

    “再说了,年龄小多好,哪有老牛嫌草嫩的?”

    听到最后一句,付惜禾没忍住被她逗笑。

    她捋了把小姑娘高高的马尾,像在给小动物顺毛,温柔安抚:“我们灿灿以后找个更好的,不跟老牛一起玩。”

    贾灿灿也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突然问:“坏老牛加你了没?”

    去时“顾屿哥”,回时“坏老牛”,她这称呼变得倒快。

    “刚刚他让我把你微信推给他,现在还没加么?真磨叽!”贾灿灿嘟囔一句。

    微信界面仍然亮着,付惜禾又看了一眼那磨人的好友申请,到底还要做一段时间同事,她抿抿唇点了通过。

    【谷雨】:付惜禾,出来聊聊?

    刚通过他的消息就传来,特地守着她似的。

    【贴心伴旅-小付】:稍等。

    付惜禾从包里翻出他那捧贝壳,装进袋子一并给他带了出去。

    正巧,她也有话想跟他说清楚。

    顾屿立在宾馆大门外一棵老槐树下,万物之相皆由心生,简简单单一个“槐”字也被他品出几分“怀念”意味。

    他一会儿透过玻璃大门看看里头的橘黄灯光,一会儿盯着聊天界面的“贴心伴旅-小付”扬扬唇角。这回再见,付惜禾在他面前总端着副高贵冷艳的做派,实难想象她以这副嘴脸说出“您的贴心伴旅-小付竭诚为您服务”时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付惜禾踏出宾馆大门,正见“坏老牛”这个坏笑。

    她轻咳一声,走过去把贝壳一递:“还你。”

    顾屿瞥都没瞥:“送你了。”

    “我不要。”

    “不是白给,当昨晚那袋烧饼的回礼。”说到这儿,顾屿调侃,“缸炉烧饼真出息,付大小姐口味变化这么大,还一如既往地爱吃这口。”

    “路边看见,随手拎的。”付惜禾淡定胡诌。

    “唔,”顾屿表示了解,指指她手中贝壳,“这不巧了么,我也海边看见,随手捡的。”

    “你……”付惜禾深深呼吸一口,不跟“坏老牛”置气。

    两人和着晚风并肩走入小县城宁静的夜色,路灯洒下昏黄光晕,打在地上映出一双影。蝉唱着它的诗句,月在写它的故事,一切美好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付惜禾有些恋恋地望着地面,某些角度两人的影子会产生微妙交错,落入多情人眼中产生依偎的错觉。

    但她必须开口:“顾屿,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与付惜禾凝重的神色相比,他看起来云淡风轻,还朝她伸了下手,“不过,女士优先。”

    付惜禾侧头看他,路灯打在他脸颊一侧,半明半昏,他分明笑着,却莫名有点寂寞。

    “当年我们分开,全系我的问题,”付惜禾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句句清晰,“是我不识好歹,是我对感情不珍惜,是我私生活不检点,拿男友当衣服换……”

    “付惜禾!”顾屿脸色终于变了,喝止她的话。

    “女士优先,让我说完,”付惜禾拿他的话堵他的嘴,还恶作剧成功似的一笑,欠揍得很,“顾屿,你没有任何不好,你是值得被好好爱的,当年的事,我很对不起,现在我向你道歉。”

    “以上就是我给你的交代,希望你不要再介怀于此,对我这样的人也不必感到不甘,我们之前的事就翻篇吧。”

    落下最后一个尾音,付惜禾伸出手打算跟他冰释前嫌地友好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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