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醒了，和众人说笑并不奇怪。
可让土玉脊骨梁一凉的是，她离开前，分明在男人四周下了结界，才放心下山。按理说，就算他灵力高超，可刚刚重伤苏醒，哪来的力气挣脱开。不是土玉自信过了头，她设下的结界，无论是客观还是主观因素，那都是极好的，困住千年大妖也不是问题呀！
男人走过来，站在土玉身前一米远的地方，弯腰作揖。
“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若姑娘将来有任何的事，欢迎来找沈某。”
土玉呵呵一笑，目光在他那张白净的脸色停留一瞬，很快转开。
“不必客气，就是举手之劳。”
李大哥抱着孩子凑过来，笑得眉眼弯成一条线。
“土玉呀，这下你可发达了。刚才人家沈公子还说，等他回了家，便送一百两黄金过来，以报你的恩情。”
祖明也很开心。
“对呀，人家沈公子是明川那边的人，说来也很巧，家里面竟然也是做寒水石生意的，就是我和如愿，李大哥在荔湖边搬运的东西，可贵了，小小的一颗，就是一个工人一月的薪水。沈公子家里，有堆积成山的寒水石，那是可以想象的富贵呀！”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一边站着的沈鸠姿态放松，时不时附和几句，优雅从容，受过极好教育的世家公子模样。
土玉一边听着，大概清楚这位沈公子的来历，明川那边的富商之子，姓沈，名鸠。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给出的理由是，练功练岔了，一个不留神就从山顶上摔下来。
好一个新奇的理由。
夜色沉寂，土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外堂是专门给老高等人收拾出来的睡觉地方，虽是没有床榻，但被子干净，地面上铺有凉席，睡着也很舒服。
老高微微打鼾，他的孩子四脚八叉地睡着。李大哥则是微弯曲着身子，把小孩子护在自己怀里，不像老高那样手脚乱动。最靠边的一处席子，空无一人。
土玉推开门，一眼看到坐在院子里的人。
他听到声响回头，对上土玉的视线。
四目相对，各带思量。
土玉轻声关上门，走到沈鸠面前。
“沈公子睡不着？”
沈鸠轻轻笑，视线从土玉脸上转到天边的一轮弯月：“月色极美，不好好欣赏岂不是辜负了。”
上弦月，清清冷冷。
土玉跟着轻笑，笑容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沈公子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炊金馔玉，和我们这里比，一个天一个地，怕是这里的简陋环境，让沈公子不习惯。”
沈鸠唇边笑意不减。
“姑娘说笑了，这里环境清幽，是难得的好地方。”
土玉视线直直地落在沈鸠身上，懒得和对面这个八巧玲珑心的人弯弯绕绕地打交道，再开口时语气带着两分不客气。
“就是这里再好，也不适合沈公子。”
这话里面的意思明确，是直接请人离开的话头。
沈鸠看过来。
“是沈某哪里做的不对？”
土玉冷哼一声。
“你跟他们说，你是明川的人，家里边还是作寒水石的生意，借着这个由头拉进大家的距离，果真是一副好算计。”
沈鸠垂下眼眸不说话。
土玉继续说：“护城兵要找的黑鸟就是你吧，现在西泉镇里里外外都粘贴着你的画像，我特意撕下来一张。”
土玉从袖口里扯出一张纸，扔到他面前。
素白纸上，一只黑不溜秋的黑鸟瞪着大大眼睛，灼灼的目光透穿纸张。
沈鸠看着那张纸，半响没说话。
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是我？”
“不然呢？”
土玉虽没有见过他的本体，但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只黑鸟和眼前的人，有一种莫名神似。
目前看来，是她有恩与沈鸠，再怎么样，也是自己占据有利地势。
土玉缓和语气，用怀柔战术。
“你看着也像是个读过书的人，书上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了你，不求你涌泉相报，但也不能恩将仇报呀！现下西泉镇全城在搜捕你，护城兵来了一茬又一茬，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那不得把我们所有人打包送进造影营。”
“所以，你快快离开，就当是做件好事吧！”
沈鸠听完，抬起眼看着土玉。
“可是……我不是个好人，也从来不会做好事。”
土玉瞪大双眼，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可以如此厚颜无耻，把这么一句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真是太不要脸面了，她向来认为自个是全天下第一厚脸面的人，没曾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在这厮面前是彻底输了。
农夫与蛇的故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痛心……
土玉冷了脸色。
“你什么意思，你还要赖在这里不成？”
“不，我不会留在这。”
土玉依然警惕地紧盯着他，等待后话。
沈鸠一双黑眸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面，看着人时，无形间带着迫人心魂的压力。
“那我们比试一二，输赢来定。”
土玉感觉后背起了一身冷汗，她脸上不显，依旧直直回视回去。
沈鸠唇边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下一瞬，几乎是电光火石间，闪身飞到土玉身前。
土玉反应也极快，她本就生性敏捷，偏身一躲，刚好闪开沈鸠的动作。土玉心有余悸的摸向自己的脖子，刚才若是她慢了一秒，这脖子……
土玉咽了下口水。
“我们换个地方，在这里打坏了家具。”
沈鸠点头。
两人飞在空中，转眼间来到湖边，你一招我一式，灵力碰撞，迸发出璀璨光芒，整个湖边似在放大型烟花。
沈鸠一掌飞出，卷出巨大的气流将土玉击飞出去，土玉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斗才勉强维持住身形。
她胸口一闷，一股气郁在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土玉生生咽下涌到喉头的血，眉间一蹙，反手用尽力气，狠狠使出一掌。土玉虚虚浮在空中，只觉得头昏眼花，眼皮似有千万斤沉重，随后，再也支撑不住，如同一片破布落在地上。
土玉意识模糊，连忙掐紧掌心，死死盯着对面的沈鸠。受了土玉这一掌，他显然也很不好受，嘴角有鲜血溢出，但还能保持清醒。
完了，土玉脑子里一瞬间蹦出来的念头。她看着沈鸠伤得也不轻，才拼尽全力想靠着一掌逆风翻盘，这下没彻底把人打昏，自己还失力极其狼狈地躺在地上。
这下可真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沈鸠随手擦去嘴角的血，一步步向她走过来。
土玉心头慌乱，颤抖着手想掐诀弄个防护罩，可惜她现在所剩无几的灵力，连一个简单的小阵法都撑不起来，形成一半的透明屏障‘砰’一声破碎，散落成点点星光。
土玉以前很喜欢看阵法破裂的画面，像是在下一场盛大的流星雨。这是她第一次，在面对梦幻的细碎光点时，流露出来的是一种深深的绝望。
土玉气息渐渐微弱，意识也逐渐一点点消散，模模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拿起自己的手。这个人，毋庸置疑就是沈鸠。
居然敢碰姑奶奶，她眼睫一颤，想跳起来给这个狂徒狠狠来上两百多个大耳朵瓜子。可惜眼前一黑，彻底昏迷过去。
土玉睡得很沉很沉，做了一个跟以往都不一样的梦。
在梦里，她似乎是在天观。天观国都的环境和云景，江朔的很不一样，她很多年前去过一次。她飘荡在城镇的上空，飘着飘着，突然听到一道声音，是一个小孩子稚嫩的童音，很好听。
土玉顺着声音飘下来，在一个杏花飘落的院子里面，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几乎在看清男孩面容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夭寿，为什么她会梦到沈鸠，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情景！那小男孩的脸，和沈鸠的相似能达到八九分，细微的不同，那就是脸上神态的差异。
幼年的沈鸠，还带有孩子的天真可爱，像是一个极其精致的人偶娃娃，让人看着就想上前揉一揉他白玉似的小脸蛋。
长大之后，土玉觉得，就只剩下可恶二字，阴险狡诈，蛇蝎黑心，妥妥坏人一个。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轮弯弯的月亮，静静悬在夜空中。
耳边，是熟悉的咕咕叫声。
土玉微一侧头，不出所料看到两只葡萄大小的眼珠子，咕溜溜地看着她。她直接用手把鸟推开，要不是救了这家伙，哪来后面这么多事情，果然人不能太善良。
白鸟又凑上来，那个鸟头都快怼到土玉的脑袋，咕叽咕叽地喊。
一道冷淡的声音从身后缓缓响起。
“不用担心，她死不了。”
土玉立马转头看去，沈鸠就坐在她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盘腿打坐，此刻正睁开眼睛看着她。
不对，应该是看着白鸟。
土玉从地上爬起来，不知怎么的，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明显比昏迷前好多了，至少不是那种随时咽气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