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赵新桐和江叙在爷爷奶奶家过了夜，隔天正月初一，两人又和江叙父母一道去了江叙外公外婆家拜年。
到正月初二，他们从外公外婆家出发，先去超市备齐了礼物，然后开上了回松山赵新桐老家的高速。
到赵家已经临近中午，过年的关系，附近邻里都有客人，热闹得很。
赵母早已在门口翘首以盼，待车子停稳，她便迫不及待迎上去，在邻居们和邻居们各方宾客的注目礼中，热情且大声询问女儿女婿路上堵不堵，开了多久之类的话。
看似是关心自家小孩，可多多少少，总带着些演给附近邻居们看的模样。
赵新桐无端想起江叙那句“你心里好像住了许多观众”，不由悚然一惊。
她向来不屑于像妈妈一样，如此浮夸地当众表演，可心中到底还是为这些“观众们”左右着。原来，她与妈妈不过是殊途同归而已。
赵新桐心中为自己突如其来的醒悟震颤，面上若无其事地和江叙一起从后备箱拿礼盒，嘴里低声应着妈妈的话。
赵母笑声愈发响亮，见两个小孩手上都拿满了，赶紧帮忙搭了把手，一边把人往家里带，一边扬声笑着嚷嚷：“你们两个小孩也真是的，家里就我跟你们爸爸两人，哪吃得了这么多东西！下次回家别准备这些了，多费钱啊！”
说话间，她还用余光扫视隔壁围观的邻居，下巴昂得更高了。
进屋稍事休整，就到了午饭时间，今天的安排是一家人去赵新桐外婆家拜年。
赵新桐的外公外婆与舅舅一家住在一起，说白了，也就是到舅舅家吃饭。
舅舅家其实离得不远，走路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赵新桐提议推着爸爸的轮椅一道走过去，可赵母偏说推着轮椅不方便，要江叙开车过去。
赵新桐一听就知道妈妈打的算盘，瞥她一眼道：“舅舅家那个弄堂又开不进去，开了车也只能停在弄堂外。”
言下之意，就算开车过去，你也没办法跟人炫耀你女婿的车。
赵母脸色微变，瞪了眼不配合的女儿，之后才笑盈盈看向女婿：“江叙啊，你要是真不方便那也算了。我们走路就走路，反正现在村里都是柏油马路，走走也舒服的。”
江叙会意，淡笑道：“妈，还是开车吧。您和爸爸都不用受累。”
赵新桐闻言，猛地觑他一眼，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一个字都没说。
赵母自是喜不自禁，同江叙一块把赵父扶上了车。
等父母在后排坐稳，赵新桐才同江叙一起坐回车上。车子启动时，赵新桐侧头看向江叙。
而江叙察觉到她目光，也扭头看向了她，浓眉轻轻一抬，似是在问：怎么了？
赵新桐无端满腔怄意，心烦意乱地别开头看向了副驾窗外。
下午吃过饭后，几大家子一起坐在客厅聊天。扯几句家常，舅舅就将话题绕到了自己儿子金巍的工作上。
舅舅捧着茶碗，一脸欣羡地看向江叙，笑道：“江叙，你爸妈有你这么个儿子，一定很省心吧。一表人才，事业那么好，现在终身大事也定了。”
江叙瞧一眼身旁坐着的赵新桐，笑着应：“先前也有很多让他们不省心的时候，不过现在都过去了。”
舅舅拍拍大腿：“真好，真好！”
又看眼在一旁对着老婆怀孕的大肚子做鬼脸的金巍，说，“哪像我们金巍，孩子都要生了，还拿着那五六千块的工资。先前要不是有你那十万，他这日子都难过。”
金巍闻言，跟老婆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乖乖来旁边坐下。
赵新桐隐约猜到舅舅意图，正想开口岔开话题。
不料，赵母在这时拽了拽她说：“我们跟你舅妈一块去菜场买点水果。”
舅妈正好从厨房出来，一脸殷勤地看着她。
赵新桐一时没法拒绝，只好暗中朝江叙使了个眼色，这才跟着妈妈和舅妈出门了。
屋里的聊天声被隔绝在了门内。
三人出了弄堂，舅妈看到停在弄堂外那辆宁A牌照的车，眼睛一亮，哟了声，问赵母：“这就是你女婿的车吧？”
赵母昂着脖子，故作含蓄地点头：“是啊，先前我不是照片发群里给你们看过伐？”
舅妈语气不乏恭维：“实物还是不一样噶，比照片上贵气多了。”
又看眼与她隔着赵母走在边上的赵新桐，赞叹，“当年生了金巍我还当自己总算能挺直腰杆了，谁知道现在时代变了，生儿子全是麻烦，生个漂亮女儿才好嘞！姐，你真是有福气咯！”
赵新桐暗暗深吸气，不让这些话影响情绪。
赵母面上不乏扬眉吐气的得意，兀自跟舅妈说下去：“福气什么啦，还是心事暗重……那么好的一户人家，给我们桐桐落到了，我就想着她赶紧生个小孩，这样小两口婚姻才稳固。结果你晓得伐，我这傻囡就是不想这么早生小孩。我也真是奇了，你说我那女婿也是听我囡的话，她说不生，他也不急，哎哟，反正我囡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啦！”
赵母说到这里，又咯咯笑起来，“你说说，江叙那快一米九的大个子，看着就贵气不好接近，结果他就听我囡的话。我都不好意思跟外人说，怕别人笑话他！”
赵新桐在一旁窘得脚趾蜷缩，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舅妈附和着：“小孩么是要早点生的，你女婿那么有钱，到时候保姆月嫂伺候着，又不费事。哪像我们金巍，唉……”
说着，她又探头给赵新桐支招：“桐桐啊，在这种人家你要会做人的啊，在江叙爸妈面前多表现表现，勤快点做家务给他们看，这样才能把公婆的心拿住咯！”
午后阳光散漫，赵新桐只觉耳畔叽叽呱呱，这条去水果店的路像是怎么都走不到头似的。
舅妈这话说完后，她莫名地又想起了除夕那晚曹严华跟她说的话。
一时之间，她只觉一股荒诞的悲凉从心底涌出来。再思及与江叙在他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家的那两日，仿佛跟现在两个世界。
在舅舅家吃过晚饭，赵新桐和江叙才带父母回了家。
合力安顿好赵父后，两人先后洗澡，回房间休息。
躺到床上已经九点多，赵新桐问江叙，下午她出去后，舅舅跟他说了什么。
江叙看着手机，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就是托我给金巍在宁城介绍一份高薪工作。”
赵新桐倒吸一口气，声音绷紧：“你怎么说的？”
江叙听出她语气紧张，不由抬眼看她：“我答应了过完年帮他看看，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赵新桐下意识想要扬声，随即意识到隔壁的隔壁还睡着父母，便压低声音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我们不是说好了，只有那十万块，其他一概不管的吗？！”
江叙与她对视一会，因她直挺挺坐在床上，他便也从靠枕上起来，坐直了才握住她肩膀说：“桐桐，举手之劳的事，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负担好不好？”
赵新桐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眶发烫：“你也知道我会有负担。”
江叙看眼落空的双手，怔了怔，才看回赵新桐缓声说：“舅舅下午跟我说，金巍去宁城工作，你在宁城也算有个家里人，有什么事，万一我刚好不在，金巍也好帮衬一把。”
赵新桐打断他的话，红着眼眶嗤笑：“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宁城也过来了，偏偏这时候想到要帮衬我了。你是写小说的，最懂人性，这种话你也听？”
江叙盯着她，几乎一字一顿：“因为关系到你，所以我听。”
赵新桐一瞬失语，不知怎么形容当下的心情。
她几乎口不择言：“你分明是在满足自己傲慢的拯救灰姑娘情结吧？”
空气默了片刻，江叙的神色也渐渐冷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反诘：“那你要我怎么办？当场拒绝，还是先应着，然后想办法不了了之？干脆你告诉我，哪种方式才是对你最好的。”
赵新桐双目微瞠，猛地被他问住了。
是啊，哪种方式才是对她最好的？江叙帮这个忙，她又因此背上压力，他不帮这个忙，最终压力会被妈妈和舅舅绕过她背到江叙肩上。
赵新桐翕张着嘴，半晌没有说话。
江叙叹了口气，展臂搂她肩膀，低声：“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走其他亲戚。”
赵新桐这才似回过神，默默地躺了下来。
江叙熄灯，从背后抱住她。黑暗中，两人轻缓的呼吸此起彼伏着。
不知过了多久，赵新桐瓮着鼻子，极低地说了句：“婚姻总是这么复杂吗？如果是的话，它凭什么成为爱情的终点？”
但江叙已经睡着了，耳后是他进入深眠后，绵长的呼吸声。
也不知是不是在睡梦中听见了赵新桐的声音，江叙迷迷糊糊将被子往她肩上提了提，把她捂严实了，像是对她某种回应似的。
赵新桐躺了一会，轻手轻脚地转身，面朝江叙。
看着男人俊朗的睡颜，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酸涩在她心口涨涨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