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桃理绿没进公司入职，也没长留桃花村，而是在关川一个环境还不错的小区租了间单身公寓，做起了职业漫画家，偶尔会给冲着她银奖名声找上来买画的人画一两幅。

    吃饭，画画，看书，给仙人球浇水，散步，几乎是她雷打不动的生活路径。

    2020年9月5号，晚上8点多，她毫无准备地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或者说两个人。

    王博雅和她的男朋友，他们十指相扣，走在花园的小径上，说笑着，间或打闹。

    桃理绿戴着隐形眼镜，把两人的神情动作看得很清晰，她停在了原地，没再往前走，从王博雅顿了一下，拉着人往她这里小跑的动作，她知道她也已经看到了她。

    她顿住，是因为王博雅三天前还在说自己在美国且单身。她不可能回来不告诉她吧，并且，只是三天而已，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一个如胶似漆的男朋友吧。

    她心里起了怀疑。

    “桃子，桃理绿，真的是你吗？”

    桃理绿还没回答，就被王博雅抱住了。

    “真是。几年了？你也在这个小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差不多三年了。”桃理绿轻轻拍了拍王博雅的背，笑道：“我快被你勒断气了。”

    王博雅放开桃理绿，乐道：“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她又看向自己的男友，“你先回去吧。我和老朋友说会儿话。”

    桃理绿闻言对那男生歉意一笑：“抱歉，打扰了你们约会，我不会耽误她太久。”

    那男生也没生气，很有风度地道：“没事，老朋友遇见，都是缘分，应该的。你们聊。”

    虽然说了不会耽误很久，但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才依依惜别，临走前，互相加了微信。

    桃理绿的微信号没换过，王博雅表现得也像是从来没有加过她。

    “博雅，你有季越白的微信吗？”

    “有是有。还是高三他回到学校，找我问你情况时加的。好几年都没动静了，像是不用了。我后来看到过新闻，你和他不是谈了吗？现在也没联系了？”

    “他出国之前就分了。已经断了五年。你别在他可能看到的任何地方提我，好吗？”

    “行。你这是还在怨他？其实吧，我觉得他有些可怜。刚拿了个影帝，就出了那档子事，只身一人去闯美娱，结果五年下来，也只演了一部剧，还是个男二，虽说角色反响还不错吧，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咱东方面孔在那里吃不开。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他母亲的事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她已经去世了。”桃理绿道。

    “你走之后，学校传过一些风声，他妈好像是出了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他休学的那段时间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后来听说醒了过来，坚持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走了。大概就是高考之前吧，他的成绩你也看到了。很令人唏嘘。”

    “他之后去了斯坦福。”

    桃理绿不太喜欢听到季越白被人可怜同情时的感受。她以为他已经远离了她的生活五年，可现在，她得知了一个消息，让她意识到三天前两人可能还在聊天。

    人无法穿越时间回到过去，但这种猝不及防的信息差造成的错觉和反差，让桃理绿在精神上有了种自己穿越了时间的感觉。

    记忆不得不被涂改纠正，由此诞生了一个新的桃理绿，她自过去而来，想要和现在的她彻底融合为完全的一体，还得一段时间。

    “我知道。”王博雅回道，“我只是说那一段时间。他经历了这种事，有些恋母情结，我觉得大概是可能的。事情都过去了，桃子，放过自己，往前看吧，别在意他了。”

    “我之前几乎没想过他，这是遇见你，才提了一下。博雅，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啊？”

    “经管。怎么着，想干嘛？”

    “不干嘛，就问一下。”桃理绿笑笑，“你说咱们到底算是有缘分还是没缘分？”

    一个在这个小区住了三年，一个住了两年，竟然今天才遇到。

    王博雅很乐观：“遇到了就是有缘分。管它什么时候遇到呢。一辈子都碰不到那才叫没缘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约了改天吃饭，桃理绿就回去了。回去后，她穿过空荡荡，只靠墙摆着一张布艺沙发的客厅，先给仙人球浇了水，才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点开了同先前那个“王博雅”的聊天记录。

    只有三天前的，之前的都已经删除，存在了网盘里。

    这个“王博雅”一直都在扮演知心大姐姐，每逢桃理绿遇到什么纠结的问题，总会请教她，她会给她鼓励和指导。

    可以说，她帮助她良多，除了她桃理绿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全然托付信任，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心里话的朋友。

    她从来都是把她当做王博雅，可现在，“她”极可能是“他”。

    这是欺骗吧，从一开始便是处心积虑的欺骗。但它根本没有引起桃理绿心中丝毫的愤怒，她只是疑惑“她”的目的。

    “她”——季越白，只可能是季越白，到底想做什么？还没有从那个约定中走出来吗？

    他已经从美国回来了两个多月，准备重新在国内发展。桃理绿知道，是看社会新闻时瞄到了一眼娱乐新闻，它们见缝插针，无处不在。

    知道了对面不是王博雅，再聊天时，桃理绿不可能保持和以前一样的心情，她已然不想再聊下去，她本人讨厌做戏，想了想，油然生出一个计划。

    不能再这么斩不断，理还乱下去，该结束了。

    从5号遇到王博雅，桃理绿就开始下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给那边发消息：“博雅，今天遇到一个人，来买我画的，长的不错，文质彬彬的，气质很好，我感觉心跳得很快，我可能对他一见钟情了。但我不敢追，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看起来挺年轻的。”

    那边问：“你认真的吗？不老是声称自己独身主义？”

    “那大概是因为没碰到真正喜欢的人吧。”

    “有照片吗？我帮你看看面相？”

    “才第一次见。他朋友圈也没照片。你还会看面相啊？”

    “会一点，不精深。”

    “行，等我拿到了，就让你看。”

    又过了9天，桃理绿继续发：“今天林镜昭来拿画，和他聊了几句，他也单身，他的态度挺好，我感觉我还是有机会的。还没拿到照片，周日约了一起去看画展。到时候看能不能拿到吧。”

    周日晚上，桃理绿发过去一张她帮林镜昭在展馆外照的单人照。

    林镜昭勉强可以说是她的徒弟，从买主变成的徒弟，买过她两次画，每次都洒下十万来元。他本人痴迷于画，很有收藏癖好，据他说，那些金银铜奖获得者都被他找上门过买画。

    后来他不知怎么就动了学画的心思，起初，桃理绿并不同意。同意下来，是因为他给她强行了拜师礼，跪下的那种。

    当时，桃理绿被吓了一大跳，立马就躲开了，让他拜了天地。但这徒弟还是收了下来。

    林镜昭皮相不错，确实如桃理绿所说，细皮嫩肉，文质彬彬的。桃理绿当初也没想到他能做出跪下拜师的唬人举动。

    桃理绿有工作计划，每周只给林镜昭上三个小时的课。他目前画工还处在十分拙劣或者说十分朴实的阶段，尚未入门。但有一个好处，很听话。

    她让他去看画展顺便拍张照片，他就和她去了。

    那边很快发来消息说：“有些极端，既深情，又寡情，权看他能不能看上眼，骨子里大概很执拗，可能还有些神经质，境遇坏时极大概率会走极端，境遇好时应该是个乐天派。你真看上了？他看着不怎么聪明。”

    依林镜昭目前表现出来的性格，的确偏向于乐观，他说的是有些准确，但是和桃理绿的目的没多大关系，她回道：“你说的有些准，那我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面对季越白，不能急，不然，或许会被他看出来。

    国庆七天，桃理绿赶了七天的稿，然后喊了林镜昭去黄山旅游，美名其曰写生。他没有正经工作，是个闲散富二代，时间上不冲突。

    “眼中有，心中有，手中才能有。”她这么对他说。

    林镜昭不听她忽悠：“你只是想去旅游，我只是捎带的吧。”

    “免费的，你去不去？”

    “去。”应下后，他又狐疑地看着桃理绿，“你是不是看上我了？这么算计着想和我共处？我懂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是个智障。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请你帮忙，挡一朵烂桃花，做出我有对象的假象。到了地方拍几张合照就行，你该吃吃，该玩玩，随你的便。行吗？”

    “这简单。可以。什么桃花啊？这么可怕，让你做个戏还做的这么真实。我不会引火烧身吧？”

    “放心，烧不到你身上，他挺讲道理的。”

    桃理绿安排了五天的时间游玩，都在徽省，主要是在黄山和宏村两个地点。她看了日出，云海，黄山石，迎客松，还有沉睡在时间中的江南水乡，在它们面前和之中，拍了了不少和林镜昭的合照，大多数都笑得无比灿烂，虽然因为登山行路已经身心俱疲。

    她选了一张发了朋友圈，仅季越白和大学同学能看到。

    这还是她第一次发，没刻意配什么文字，就只是一张合照，具体什么意思，任他们猜了。

    古令妤问她：男朋友？

    桃理绿回个模棱两可的笑脸。

    把照片在朋友圈挂了一天，她立马删除了。她想，意思应该已经传达到位，她都已经迈出了新的一步，可以说是走出过去的阴影了，他实在没有必要再像个幽灵亦或影子一样，藏在她的生活之中，像是母亲看着蹒跚小儿一样看着她。

    一个人，何以固执到如此地步呢？

    照他五年前和她说分手时的态度，他不应该这么做，桃理绿觉得。

    关于季越白，桃理绿有很多疑问，都没有答案，以后，大概也不能再得到解答，她有些感伤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