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季与绿桃子

    关于志愿者一事,桃理绿和刘瑾玉一起被分到了联络组,负责及时电话通知参赛大学生团队一些相关事宜。

    桃理绿不喜欢打电话,但被分到联络组也没办法,最初的紧张过后也渐渐适应过来,打电话,整理表格,帮一些坐办公室的老师跑跑腿,打打下手,每天早出晚归,连上课都暂时停了。

    这是桃理绿第一次做志愿者,最初的新奇过后,可以说是大失所望,她感到无聊,她想这种无聊感大约是针对于工作内容以及工作中的人际关系。

    她不怎么喜欢,也不太适应。所以,心里难免有些松懈。

    “报应”来得很快。

    上午,先前让桃理绿跑过腿的一名男领导走进办公室,恰好看到她从身旁经过,叫住她:“哎,你,你帮我找你们导员要两个信封。”

    桃理绿找到刘蓓说了要求。

    刘蓓问:“就要两个吗?”

    桃理绿点头:“那个老师说要两个。”

    刘蓓抽了三个给桃理绿:“我这里也没多少了,多给你拿一个。”

    桃理绿道过谢把信封拿给那个男领导。

    男领导接过信封,突然疾言厉色地对着她吼道:“三个够吗?你没脑子吗?”

    声音很大,整个办公室都能听到,而办公室的人也都停了下来,看向他们的方向。

    这件事对于桃理绿来说很突如其来,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吼,还是当着差不多四五十个人的面。眼睛一瞬间就湿了,泡在液体里,但她还是勉强笑道:“对不起,老师,你需要多少我再去拿。”

    那男老师还没说话,刘蓓走过来,对桃理绿道:“我给李老师拿,你去忙吧。”

    桃理绿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没抬头看其他人的反应,她想不明白那个男老师为什么突然间气急败坏,态度那么恶劣,她应该没惹到过他。

    泪意已经退去,她眼睛里干干的。

    刘瑾玉看着她问:“你没事吧?”

    桃理绿笑着摇摇头:“没事。”

    但这只是表面上,心里,她这一整天都在泛恶心,仿佛吞下了一百只苍蝇,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让她的大脑想要喷火。

    晚上回到公寓后,那股火意平息地连灰烬都不剩了,桃理绿心里只剩下浓重的想不通和自我怀疑,她找王博雅倾诉。

    “博雅,我是不是真的理解能力有问题?那个老师明明说了要两个,我怎么能知道他真的想要多少,他就不能说清楚吗?他是不是故意在针对我啊?我应该没得罪过他。”

    “应该不是故意针对你。他大概是脾气不太行,颐指气使惯了。至于让你拿两个信封,两个在口头表达上通常是个约数,不是确指,它可能指五六个,也可能是七八个,甚至更多,视情况而定吧。你拿了三个给他,按照他一贯的理解,可能还以为你是故意的,所以才会气急败坏吧。”

    桃理绿发过去一个脑壳疼的表情包。

    “我在这方面拿捏得不太准确。工作后会不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事啊?感觉好麻烦。我都不想工作了。”桃理绿叹着气给王博雅发送过去,她现在真地对工作生出了些微抵触。

    “你再遇到这样的事,不确定的话,就直接问他到底需要多少个,总不会出错。不适合问的情况下,就多拿几个。当个程序记住就好了。”

    程序,这个词有些机械式的冷。正常人会需要记这类程序吗?桃理绿知道自己确实需要,她从小到大在人际交往方面都不大行,做的一些事两三年后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蠢,但看提高情商之类的攻略又做不来,时常处在自我怀疑之中,生病之后,愈发频繁。

    “你会为这样的小事纠结吗?”

    “我还好。”王博雅回复,然后发过来一个链接。

    “桃子,有空的话可以点开看看,可能会有些帮助。”

    桃理绿以为王博雅发的链接会是教人如何提高情商之类东西,点开,却是一本名为《阿斯伯格综合征完全指南》的电子书。

    看名字不太能看懂是什么。下载后翻看目录,似乎是在讲一种病症,和她有关系吗?

    桃理绿秉持着对王博雅的信任,直接翻到特征和表现的页数看起来,本准备粗粗看几眼,最终却是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细细读了一遍。

    她读到了总结的很详细的属于她的特性,从一本书中。

    阿斯伯格综合征,高功能自闭症谱系障碍中的一种,携带者会有人际交往困难,肢体不协调,感官过载等一系列问题,先天性的,无法治愈,可后天干预。

    桃理绿有种沉疴二十年,一朝清爽,又大梦初醒的感觉。

    自己会在这些方面出现问题,或许不是蠢笨的缘故,而是生理原因限制,她想。

    就像天生缺失一条腿的人,自然跑不过双腿健全的人。

    缺失一条腿的人不会受到指责,也没正常人会指责他们。

    桃理绿觉得自己似乎也不该被指责,尤其还是来自于她自己。

    只是目前她是自我诊断自己为AS,好像不太有权威性。

    不过,链接是王博雅发给她的,她学心理的,也是觉得她有AS的倾向才会让她看吧。

    桃理绿看看时间,很晚了,第二天中午她才又问她:“博雅,你觉得我是吗?”

    “我感觉你有相关倾向,不只是昨天你和我说的那件事,还根据以前我和你的相处经验。你怎么想?”

    “如果我是的话,我应该会如释重负吧,一定程度上也能放过自己了。谢谢你,博雅。”

    “你不怪我就好。”

    “不怪,我为什么要怪你?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一直没找到机会主动和你说。”

    “你早就觉得我有AS倾向了吗?”

    “我只是怀疑,不确定。国内能进行成人诊断的医院几乎没有,老师给我推荐了首都光华六院的严光熹。你如果想要确定,可以挂他的号。”

    桃理绿截图保存下来,又对王博雅道了谢,看样子她一早就费心想着帮她了。

    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就已经足够了吧。

    “博雅,今年寒假你想去哈市吗?我们可以一起去冰雪大世界玩,参观城堡,庄园。”

    “你也知道我现在是苦哈哈的考研狗一条,不好说有没有时间,到时候再定吧,苦笑”

    “好吧,加油!”

    让桃理绿颇感意外的是,下午那个男领导向她道了歉。

    “昨天是我不对,话没说清,无故把火发到了你身上,是我不称职,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桃理绿保持着略微有些奇妙的心情回句:“没事。”

    男领导打量了桃理绿几眼,没看出什么,才像是放下心离开。

    桃理绿不明所以,但得到道歉,心里还是快慰的。

    互联网大赛结束,桃理绿的志愿者身份也随之终结,又开始老老实实上课的学生生活。在海绵一样吸收关于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相关知识后,她的心态不知不觉起了变化,比以往多了几分轻盈。

    她深知缺失的腿长不出来,在人际和运动方面不再那么严苛要求自己,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不再自欺欺人,不再以为自己是个笨蛋,怪人,她开始坦然接受这些以前会让她十分困扰自责的东西和短板。

    完美主义也在渐渐离她远去。

    桃理绿也知道绝不能拿这一点当摆烂的借口,它可以让她摆脱身上的一部分束缚,但不可能是所有的束缚,不可能碰到问题了就是阿斯的缘故,这不可能,也不是正确做法。

    在被王博雅提醒可能是阿斯后,桃理绿没告诉过任何人,这是一件不太好开口的事,说了别人也不能理解,可能还会给她挂一个“自闭症”“怪人”“病人”的标签。

    桃理绿一向不喜欢贴标签或者被贴标签,阿斯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了解就够了。

    在带着实验性质,有意识地观察过几个同学之后,桃理绿发现季越白是最好打交道的一个人,情绪也最好懂,他高兴便笑,不高兴便板着脸,没有复杂矛盾混为一谈的情绪,说话也向来直接。

    最为直接的,大概是向桃理绿要任务,被告知暂时没有,他道:“你还没有看过永春这座城市吧?学校的其他校区你想去看看吗?只要你下任务,我就可以带你去看。你是个画家,真的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吗?”

    他说这话时,声音和神情似乎带着温柔的蛊惑。

    桃理绿自然有些心动,但是季越白的演员身份会额外引起一些关注,这关注也会烧到她身上。

    “可以戴口罩。别忘了你现在还顶着我女朋友的身份。”季越白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我们一起游玩很合理,没人会质疑,纵使质疑也有说辞,不用怕。”

    这话给了桃理绿几分勇气,她的确有游览永春和参观其他校区的打算,不是说必须得实现,只是有过这个计划,无奈没有人一起,便一直搁浅着。

    现在,季越白把理由和借口拱手送到她面前,桃理绿没有拒绝的道理,同意下来。

    于是,季越白周六周日有了任务。这学期桃理绿没把选修课放在周六周日,周末两天她也都有空闲。

    2014年冬季,两人像两只颇具冒险精神的蚂蚁,跟随越来越厚的雪,足迹踏满永春的商场,游乐园,公园,动植物园,革命遗迹,展览馆,博物馆。

    季越白试图拍过桃理绿,被她发觉,然后制止了:“你在拍我吗?不要拍,我不喜欢拍照。你要是想拍,我可以帮你拍。”

    季越白收起手机,笑道:“好啊。用你的手机,回去再发给我。”

    起初时,季越白与女伴同游还上过热搜,他再次声明是女朋友之后渐渐无人关注,包括狗仔——拍男明星和他早就公布于众的女朋友噱头不大,还容易被告侵犯隐私权,实际上他们私下里已经被警告过不要再跟拍。

    桃理绿不清楚背后的事,只是又收获桃伏一句“憨瓜”。

    她当然得解释:“单纯结伴游玩,就在永春附近,别的没有什么。”

    桃伏无可无不可地回了个“嗯”。

    农历十一月十五,一月五号,周一,晴,桃理绿生日。

    她今天没有考试,但明天有一科,一整天都在公寓内复习。

    晚上七点钟,房门被敲响,她知道是季越白来送生日礼物了,起身打开门,见他一身黑色休闲服,左手拿着小提琴,右手拿着琴弦。

    生日的前几天,季越白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桃理绿回:“什么都行,不送也行。”

    季越白道:“不耽误你复习,晚上七点给你。”

    “千万千万不要送我生日蛋糕,也别给我唱生日歌之类的,我只有这两个要求。”桃理绿语气恳求,不自觉地带些撒娇意味,她自己没察觉。

    季越白笑眼灼灼:“好。”

    他走进门来,站在空旷的窗前,对眼中含着期待的桃理绿道:“坐好,送你一首曲子。”

    悠扬飞花一样的乐声在公寓内响起,飞花跳着舞步,欢快地旋转,轻点,跳跃,像个赞颂生命的精灵。

    桃理绿闭着眼睛,精神中的她跟着飞花一样的乐声跳了一会儿,想象中总有一片地方空落落的,她还缺个舞伴,她睁开眼睛看向窗前的季越白。

    他长身闲立,垂着眼睛,一手拨捻,一手拉动琴弦,琴声化作的飞花环着他,带动他轻微晃动,似乎也是一片旋律和谐的飞花。

    飞花越来越高,散开了,好像昂扬地充满了整个世界和宇宙,声调渐低,平复下来,曲子终了。

    桃理绿心中还跳跃着曲子带来的欢快的激动,火苗一样,让她感觉活着很美好。

    她对音乐不怎么关注,向来只听声不记名,听到什么全凭缘分,这大概是一首赞美生命,热爱生命的曲子,她想。

    “曲子叫什么?”

    “viva la vida,生命万岁。生日快乐,桃理绿。”

    “谢谢。”她笑着回道,脸上漾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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