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季和绿桃子

    删帖事件后第二天,中午十一点三十五分。

    今天周六,天空阴云漠漠,北风强烈。桃理绿上完选修课吃过午饭回到宿舍,只有刘瑾玉在。

    刚拉开椅子坐下,刘瑾玉便道:“桃理绿,你看微博热搜了吗?”

    很有既视感的问题。昨天晚上刚经历过一次差不多的。

    桃理绿惊讶且不安,她凝眉打开微博,点进热搜。

    #季越白纵容爱慕者霸凌同学#

    #季越白是霸凌者的帮凶#

    #对校园霸凌说不#

    一连三条,每条后面都跟着个黑红色的“爆”字。

    桃理绿微颤着手,点开看详情,是十几张贴吧讨论内容的截图,王博雅昨晚的反击回复,将她被欺负的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

    所以,热搜词条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桃理绿看着手机,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此次她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被攻击的人不是她,而是季越白。

    但是,她从没想过要这样对他。她也没想到昨晚的举动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桃理绿点开评论,有路人群众指责批判的,也有粉丝维护的。

    粉丝的声势明显要弱一些。

    桃理绿只是粗粗翻了翻,没太细看。她心里被两个疑问占据。

    会不会影响到季越白的职业生涯?

    要不要先给他道个歉?

    说实话,桃理绿根本不清楚季越白有没有错。他从来没有主观参与过,只是无情地拒绝了自己寻求帮助的请求。

    找人帮忙,没法律规章规定那人一定要答应。

    也因此,一直以来,桃理绿都很迷惑,疑惑。她无法做到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恨季越白。

    现在,旧事被掀出来,而她桃理绿,成为全国各地各种各样的人攻击季越白的武器。

    她该怎么做?

    桃理绿退出微博,打开微信,给王博雅发消息。

    “博雅,昨天帖子的事上微博热搜了,你看到了吗?我有些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王博雅很快回复:“你什么都不用做。不要参与,不要回应任何东西。最好也不要看。热搜的目的和重点不是你。大概是娱乐圈人用来打击同行的手段。咱们是被利用的一方,责任和错误都不在我们这边。不要多想。”

    “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似乎有点儿对不住季越白。”桃理绿心中微虚,不安如影随形。

    “我觉得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他当时确实放任你被欺负了。如果他心里真有愧疚,这事儿大概还能让他松口气,觉得还了你了。否则,也是他活该。”

    虽然没有听到声音,只看文字,桃理绿还是看出些冷酷之意,她叹口气:“全国声讨,感觉还是有些过分了。这样会让我觉得是我欠他。”

    “桃子,你不欠。事情他既然做出来了,就要有被说的觉悟。他该知道这一点。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总把别人的错误归到自己身上。季越白就算要恨也该恨幕后推手,恨不到你身上。他进娱乐圈两年多,心脏也该锻炼出来了。这事应该还打击不到他,就看他怎么回应吧。”

    桃理绿迟疑着回:“好吧。”

    一生二,二生三。桃理绿无法做到让自己不关注。于是,她亲眼见证了一个问题生出两个问题,又渐而变成三个问题,心情也跟着沉重,全身上下像是被挂满了秤砣。

    #学生家长利用权力逼人退学#

    #醴泉中学纵容集体霸凌不作为#

    宿舍内暖气很足,接近晚上六点,天色早已昏黑,窗户关着,但没挡住紧而呼啸的风声,今日有大雪,或许马上就会降临。

    古令妤和高晏紫已经回到宿舍,也在不时关注着热搜词条。

    宿舍内的气氛从轻松转向小心翼翼的不安,很有迹可循。

    桃理绿感觉自己上了绞刑架,脖子早已经伸进套索里,只等着看不见的东西或者看得见的东西放下她脚下的踏板,让她悬空。

    给她行刑。

    温如华桃盛景桃伏早和她联系过,让她不管有什么结果,都要放宽心,放宽心。

    被休学时的那种屈辱感,耻辱感,又再次包围住桃理绿,从内至外。她有预感,或许,或许她还要遭遇一次。

    一滴水无法与江河抗争,只能被裹挟着流淌,被看不见的力量决定自己的命运和方向。

    桃理绿,从头至尾都是这样一滴水。没有变过。

    一直没有回应,直到晚上十点四十七分,醴泉中学在官号里发了通告。

    核心思想只有三点。

    不存在迫于家长压力逼学生退学的事。

    桃理绿是跟不上学习进度,压力大,精神出了问题,自愿休学,手续齐全,与学校无关。

    对于集体霸凌行为,学校老师从未收到过这方面的学生求救,若是真的,学校不会坐视不管。

    通告很正式,还盖了公章,一锤定音。

    桃理绿躺在床上看着,心中没有任何波动,眼中也没什么明显情绪。

    彻底否定了她的经历。就好像她见不得光一样。还给她扣了个精神有问题的帽子。

    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桃理绿终于机械地牵牵唇角,无声冷笑。

    微信一连来了好几条消息。寝室里的人也都还没睡。没人先说话。

    桃理绿先看温如华的。

    “桃子,要不要回来?我和你爸去接你。”

    “妈,”想着桃盛景应该也在看手机,桃理绿又加上“爸”字,“这种事情三年前也发生过,我还承受的住。没什么问题。别担心我。”

    “他们蛇鼠一窝,处事也恶心。你爸和尚脾气都想告了!”

    “通告里说我休学手续齐全也是实话,告不来的。人当然会维护自身利益为先。牵扯到的人一定会严防死守,不让我的经历成为事实。我根本就没抱期待。所以,就还好。”

    “要不,咱们找媒体曝光?”

    “妈,你忘了吗?当时是二选一,要么背着霸凌同学的名义被开除,要么以跟不上学习进度抑郁的名义休学。如果我否定这个,就要接受那个。我不觉得有什么人会站在我这边。爸,妈,你们也别愁,这些已经影响不到我,我会在学校好好学习的。”桃理绿试图安慰。

    “我和你爸主要是怕这事影响你在学校的生活,你同学知道吗?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都过去三年了,怎么上个大学又给扯出来了?你那个在嘉大的高中同学真是看不得人好,纯纯一根搅屎棍。”

    桃理绿挑眉:“妈,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那什么一样。”

    “是妈没注意。我说错了。你那多嘴的同学是屎,自己不干净,还要糊人一身,臭人!”

    桃理绿看着文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心里也有了些畅快之意,但它依然沾染着麻木,不怎么通彻。

    “妈,爸,我哥也在问我,你们早点休息。有事我会说的。”

    见那边回好,桃理绿又点开桃伏的消息。

    “想骂吗?我陪你一起。明天不上班,你可以骂个通宵。”

    “我该怎么骂?你教教我。”

    “骂他们是煞笔,蠢货,怎么能让你痛快怎么骂。反反复复地骂,把你心里那些不平,郁气,愤怒,都骂出来。别用来攻击自己。我遇到煞笔会当面骂,你没那个胆子,搁心里骂也行,骂了会舒服一些。仇先记着。试试。”

    桃理绿咧着嘴,露出白牙:“哥,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们能听到吗?”

    “听不到。”

    “所以你骂了又有什么关系?影响不到他们,也能让你心里痛快一些。我先开头,像这样,季越白小白脸。”

    桃理绿想桃伏大概在心里狠狠给季越白记上了一笔,老惦记着他。

    她回:“杜羽是猪。”

    “别侮辱猪,猪聪明又爱干净。她算是阴沟里的老鼠。”

    “好吧。杜羽是阴沟里的老鼠。”

    杜羽,杜羽的高官父亲,趋炎附势没有担当的校领导。桃理绿和桃伏一起,用时二十七分钟,将三者骂了个遍,平均每个占时九分钟。

    “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谢谢你。”桃理绿真的感觉心中畅快不少。

    “谁攻击到了你,你就反过去攻击谁,哪怕是在想象中揍他们一顿都好,而不是顺着他们的力道攻击自己,明白吗?”

    “我知道了。”

    手机上方显示王博雅发来消息,桃理绿看一眼,又打字道:“哥,我朋友联系我了。先不和你聊。早点儿睡。”

    桃伏回了个“嗯”。

    王博雅的消息,只有简单几个字:“桃子,睡了吗?”

    这大概只是一个试探。桃理绿看看时间,十一点三十六分,王博雅应该是估摸着她与家人联系的差不多,才发来消息问询。

    “还没睡呢。我哥刚刚陪我骂了一通人,我现在心情还不错。”

    “那就好。很晚了。明天再聊。早点休息。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和我说。”

    “嗯。晚安。”

    “晚安。”

    桃理绿毫无睡意,看了一晚上微博,再次见证了评论风向的转变。杜羽父亲,学校,包括季越白都被摘了出去,独留下她,面对各种各样的攻击,一如在醴泉时第一次被堵进厕所那样。

    被害妄想症。丑人多作怪。精神病。脸皮厚。烂人。痴心妄想。这些是还算文明一些的说辞。剩下的,比旱厕还臭,瞄一眼,便仿佛看到了满目蝇蛆。

    桃理绿实在不能想象,也不能理解,他们怎么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打出并且发出那些污秽不堪的文字。

    她同情那些文字,沾染上了大便。

    桃理绿知道水军下场了。

    三年来,除去学习发呆,偶尔跟着爷爷画画摄影外,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网络上,浏览各种各样的新闻,看各种各样的事和人,看得多了,对一些公关手段也被动地有了基本程度的了解。

    他们知道三年前她上过天台,现在这样不依不饶一味抹黑,是想干什么呢?

    逼她再次上去,去完成三年前没完成的那一跳吗?

    这样子,事情不是更大了吗?

    还真蠢。

    桃理绿想着,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那她要不要如他们所愿?桃理绿只想了一秒钟,脑子心脏眼睛和身体都很疲倦,还是先睡吧。睡醒再说。

    这次事件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控制不住情绪哭,突然有些佩服自己。

    怕白天温如华三人联系不到自己担心,桃理绿给他们发了消息才睡下。

    本也准备给王博雅说一声,但想到昨晚答应她早点休息,没能做到,一时心虚,打好字又删除了。她通常中午十二点左右联系自己,在那之前起床应该问题不大。为此,桃理绿还定了个十一点四十分的闹钟。

    然后,便闭上眼,睡下了。

    桃理绿一如既往地做了噩梦,掉进粪坑,怎么爬也爬不上去,快要成功时,总有人拿着木棍把她打下去。

    没有被闹钟叫醒,倒是被噩梦惊醒了。她看看时间,十一点三十二分,先关闭闹钟,又打开标着红点的微信。温如华三人没有联系她,王博雅九点多钟一连发过来十几条消息,没有收到她的回复,看上去有些着急。

    桃理绿连忙回了一条消息。

    “博雅,不好意思,我刚睡醒。”

    “没事。休息好很重要。我看了热搜词条下的评论,很一致地在抹黑你,应该是请了水军。你千万不要当真。”

    “没怎么当真。我用我哥教我的法子,在心里回敬过去了。感觉还好。”桃理绿说的是实话。

    “这说明你在进步。为你高兴,鼓掌。季越白也发了声明,你看了吗?”

    很突如其来,桃理绿心慌起来,呼吸也有些压抑,像是在面对铺天盖地的大浪的扑砸,头脑发懵,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怎么说?”桃理绿僵着身体和心脏,最终选择问王博雅。

    “你看看,在微博热搜上。”

    王博雅让她自己去看,桃理绿不自觉生出一丝隐秘期待,或许,不完全是祸事。

    打开微博,点进热搜,一个缀着黑红“爆”字的词条列居首位。

    #季越白道歉#

    桃理绿紧抿着双唇,轻缓点开。

    “这是一则道歉声明。我为自己发出的每一个字负责。

    2010年4月份,学校里确实兴起了我和木兆同学的谣言。我因私事,当时不常在校,五一过后才得知这一情况,且是从木兆同学口中。

    她请我帮忙解释,消除谣言。当时她湿着头发和大部分校服,身上有明显的饭菜汤汁综合在一起的油腻味,应该是在食堂刚被人欺负过。

    但那个时候,我因为自私和管理不到位的个人情绪,很无耻地拒绝了。

    半年后我回到学校,才得知她已经休学回了老家,也通过她同学了解了她身上发生的事。她确实因我的不作为受了一个多月的集体欺负,并因此抑郁休学,也可能是被逼退学。我想向她道歉,做任何我能做的事情弥补,但那时已经没人能联系到她。

    我因自己的无知,吝啬于区区几句话,把一个身心健全的人害成病人,与投毒犯行为无异,但现实监狱不会□□我这样的罪人。

    我的罪责只有受害者能审判。

    所以,我决定将自己抵押给你,由你完全驱使,像使用一个工具那样,你心里的阴影何时消散,双脚何时踏上结实的岸,我何时自由。

    我与你定下这个约定。

    我的罪,由你来恕。

    季越白。”

    在这次新闻事件中,桃理绿的化名是木兆。

    季越白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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