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里，问话的警察看对方是个未成年小姑娘，还在生病，说话的声音都柔了几分。
谈姝姝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她将自己能说都说了，能交的证据也全交了，全程声音哑哑的，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但她没想哭，只是晕乎乎的。她觉得记笔录的女警看起来很温柔，于是她昏头一般问：“姐姐，我要坐牢吗？”
女警愣了愣，随后像是被她逗笑了，“不会的，她们伤不重，而且你是自保啊。”还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润润嗓子吧。”
谈姝姝把水杯捧在手里，热水通过杯壁令她手心灼热。
她又听到女警姐姐说，“你不仅保护了自己，还保护了别人，你很勇敢。”
“……”
警局外，许徜徉双手撑在栏杆上，目光自然垂落在地面，似是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
从画室、医院辗转赶过来的唐琳玥小跑了一段，到他面前时气喘吁吁，忍不住问道：“你还要管她吗？”
许徜徉微怔，偏头看她，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唐琳玥深吸一口气，像是作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状态，她需要的是医生，是专业的治疗。就算不是，她也有父母、有家人，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替她忙上忙下！”
“我知道你只是善良而已，换了别人你也一样会伸出援手。可你真就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吗？你之前在学校和工作室之间两头转就已经忙不过来了，还要每天跟她打电话安抚她，接收她的负面情绪。你知不知道你当时什么状态，我们都担心你马上就要抑郁了。”
“许徜徉，我请你摆正一下自己的位置，她不是你亲妹妹，她的死活甚至和你毫无关系，你越界了你知不知道！”
许徜徉默默移开自己的视线，一声不吭。
唐琳玥见他不为所动，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泄气。
谭医生姗姗来迟，她从医院过来，看到了那几个被刀划伤的女孩，一听到这是谈姝姝干的，整个人仿佛五雷轰顶。
听许徜徉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心情倒是缓和了一些，但紧锁的眉头怎么也展不开。
做完笔录，谈姝姝被警察带出来，她又带上了口罩，遮住了自己憔悴的脸色。
看见妈妈时脚步还顿了顿，片刻又恢复如常。
谈姝姝很意外，因为妈妈没有责怪她，只是带她去医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确定她没有受伤，然后就带她回家了。
晚饭时候叮嘱了几句平常话，又离开了。
……
许徜徉把许云游赶去陪谈姝姝，自己又在晚饭后收到唐琳玥的消息，约他外出散步。
他们并肩走在渡桥上，晚风扬起他们的发丝和衣角，许徜徉目视前方，眉眼忧郁。唐琳玥慢他半步，余光里都是他。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下午的时候，我可能太激动了。”
许徜徉放慢了脚步，“你没必要跟我道歉。”
气氛忽然就严肃了起来，唐琳玥苦笑道：“你一直没说话，我还以为你埋怨我呢。”
“我当时情绪不是很好。”许徜徉停下脚步，“我知道你是作为朋友，为我考虑。”
唐琳玥愣了愣，快步走到他前面，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明明就知道，我根本就不是想当……”
“可我也告诉过你很多遍不是吗？”许徜徉语调平和地打断了她的话，很认真道：“我们……就只能是朋友。”
“我不明白……”唐琳玥忽然眼含热泪，说话也哽咽起来，“在这个世上，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也是向你迈进最多步的人，我们明明那么合拍，你当初弃考难道不是为了我吗？为什么现在又可以那么决绝跟我说不可能！”
许徜徉后退了半步，他为当年弃考作出的解释是自己错过了时间，后来虽然谣言四起，他觉得太过荒谬便没有特意解释过，何况唐琳玥也没有问过他，他以为她也会和他一样想法。
可是现在才知道，她也误会了。
“你如果真的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会是为了所谓感情放弃前程的人。我比你想象的，要自私自利得多。”
“那你为什么可以为谈姝姝考虑那么多？”
许徜徉微微怔住，片刻后别过脸，与她的视线错开，“她第一次叫我哥哥的时候还不是现在的样子，当我预料到她可能误入歧途的时候，我没道理不拉她一把。于我而言，这并不损失什么，我甚至自以为是地以为，我拯救了她。”
“大概人都要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代价，我没想到有一天她可以依赖的只有我。如果我现在脱身离开，那已经不是单纯的自私自利了，那跟亲手毁了她没有区别。”
唐琳玥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那我呢？我在你身上浪费的时间、精力、感情……都覆水难收！你就不在乎你拒绝了我以后我会怎么样吗？”
“你不会怎样。”许徜徉冷静又笃定道。
晚风微凉，被其包裹的许徜徉异常凉薄，“你我都并非毫无保留的人，在任何事里是否抽身离开都不过是一个选择而已，而承担结果的人，向来不是自己。”
此刻的他看起来十分令人陌生，至少在唐琳玥眼里是如此。
许徜徉这个人，看起来阳光、友善、温柔……可同时也是理智、果断、从容冷静的。
“可我到底哪里不好……”唐琳玥咬着嘴唇，决心要把一切都问清楚。
许徜徉的声音一直都很平和，但落在唐琳玥耳里却分外扎人，“我说过了，我们是一样的人。”
“你没有哪里不好，是我们本就不合适。”
……
“谈姝姝你是真牛啊，差点咱俩就要隔着铁窗相见了。”许云游霸占在谈姝姝的椅子上感慨。
谈姝姝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又转着椅子凑到她面前，“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还害怕呢？”
谈姝姝抱着自己的玩偶，握着玩偶的两只手摆动，没有反驳。
许云游笑了，“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看到你害怕呢，真稀奇！”
她斜着眼看他，不满得已经很明显了。
许云游长叹了一声，“你说说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们肯定会报复你啊。你还记不记得被你一酒瓶抡进医院的那大哥？就他们这种社会大哥社会大姐，心眼小得跟针孔似的，你也不多留一个心眼。”
“上次那大哥我还惹了两回呢，后来不是没见他了吗？”
许云游“哼哼”了两声，“那你以为他是不想报复吗？先是有你妈主治震慑他，后有我哥带我又去跟他和解了一趟，这才解决了。”
谈姝姝愣了愣，皱着眉问：“你们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没告诉我？”
“我觉挺丢面儿的，就没说！”许云游抬头看着天花板，表情还是有些不服，“明明就是他先动手的，怎么还要我主动和解。”
“那你干嘛要去？”
许云游抢过她的玩偶梆梆来了两拳，“那还不是因为我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实在不行，拳头伺候呗！”
“……”谈姝姝忽然想笑。
说到这里，许云游又诽谤起亲哥来，“也就是因为主角是我，换他自己出这种事，打死他他都不会去和解。”
谈姝姝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那社会大哥为什么来找的麻烦，人家是来给干妹妹向渣男讨公道，许徜徉能出这种事？”
许云游：“……”适时沉默。
“再说，他也不像会跟人结仇的。”
“屁！”许云游高声反驳，“你以为他没打过架？你别给他现在骗了，他以前才不跟人讲道理呢，生气就是干！”
谈姝姝目光呆滞，咋没听说过？
一说许徜徉的黑历史，许云游是越说越起劲，“他小时候玩弹珠，因为太强把别人的都赢了，被一群人围堵。他倒好，别人追他，他就带着人往小巷子里窜，跟遛狗似的溜他们。等人分散找他，他就专找落单的一顿揍。”
“这不就结仇了吗？肯定要被报复的啊。你猜他干什么了，他先下手为强把人头头揍了，然后故意把人引到他计划好的地方，都以为他肯定要被围殴的时候，怎么着？老师来了！”
许云游把自己说笑了，还翻了个白眼，“他一直成绩好，又长得好看，老师喜欢他、爸妈喜欢他、连街坊邻居都喜欢他。那群人被老师抓了以后，他大肆渲染自己被欺负了，大人本来就把他当宝贝，这不更加关照了吗？学校里老师护着，出了校门不仅有爸妈，还有邻居帮忙看着。小时候不都女生比较强势又有正义感吗？人家小女生都成群护着他！”
“他倒是岁月静好了，一群人抢着替他负重前行呢！”
谈姝姝笑得前仰后合，累了直接躺床上了。
许云游还在感叹，“你说人和人之间的智商和运气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
感叹之后他又变得异常深沉，他看着谈姝姝发自内心的笑了，但始终不敢确定，此时此刻，暂时让她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人，到底是他还是许徜徉。
……
谈姝姝觉得家里的氛围变得很奇怪，但她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在床上躺到凌晨两点她才想起来，今天家里没有出现小孩的尖叫声。
甚至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直到两天后妈妈回来和大家吃了一顿晚饭，妈妈欲言又止，还给她夹菜。
等饭快吃完了，妈妈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姝姝啊，妈妈……给你联系了一个心理医生。”
谈姝姝愣住了，不止是因为妈妈所说的内容，还有她从未有过的卑微语气。
“这个医生很专业的，跟妈妈一个医院，人很好。她……有很多经验，都是关于青少年的心理健康……”
谈姝姝缓缓抬头，望着妈妈一动不动。
谭医生被她盯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谈姝姝嘴角微微上扬，视线从妈妈的脸逐渐下移，到了她的腹部。
她说话的语气纯真又令人胆寒。
“妈妈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像拿刀指着别人一样，拿刀对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