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晏风华醒来时,天色已开始放量,清平还不知自家小姐已醒,蹑手蹑脚的拨弄着火盆中的炭火,她感觉嗓子干,再看向圆桌,上面的酒瓶和打开的桂花糕都不见了踪影。

    难道是我做梦了?我怎会梦到和李克定喝酒呢?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清安,给我倒一杯水来。”

    “是,小姐。”

    清安鲜少见小姐一早要水,许是昨日吃古董羹上火了。

    她想起今日要在朝堂与太后对峙,心中就觉得一阵烦闷,下榻时,指甲碰到了被单,她抬手一瞧,指甲缝隙中有一朵小小的桂花。

    一旁清安忙着替她更衣,她小声自言自语,“原来不是梦啊!”

    吃了两个小笼包垫垫肚子,便朝议政殿方向走去,行至半路,李克定从小道出来与她同行,看样子他似是早已在这里等着自己了。

    晏风华微微屈膝一礼,“李将军安好。”

    “怎么今日对我如此生疏?”他想了想,昨日她气恼,自己不都带上酒去赔罪了吗?她怎么还在生气。

    晏风华,“伸出手来。”

    晏风华变戏法似的,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放在了李克定的掌心中,“还是昨日的猪肉脯,深夜你怕我出事,不辞辛苦守在殿外,还有蝴蝶簪,你知晓我的过往,但你为何就是不肯认,你是齐傲?”

    他立刻将帕子塞到了晏风华的手中,冷着脸握紧腰间的剑柄,“不是便不是,晏小姐也该认清现实,齐世子已死。”

    帕子晏风华没接稳,猪肉脯散落在地上,她蹲下身拾起帕子,“李将军对不住,是我认错人了。”

    她勉强牵起嘴角微微颔首,疾步朝着议政殿的方向走去,将李克定甩在身后,只差一点点,他就会承认自己是齐傲。

    李克定看着晏风华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今日成败事关晏家生死,地牢这边还需盯紧,以防有人从中捣乱。

    晏风华望着议政殿前的朝臣,自己则避开众人站在远处,扶桑一袭黛青色长袍负手缓缓走来,他驻足停在晏风华的身侧。

    扶桑语重心长疏导:“晏小姐,你本不该蹚这浑水的,太后三番五次给你机会,你不知珍惜,你上头有双亲还有一个兄长,将来晏家都是大好前程,你不该孤注一掷的。”

    晏风华闻言摇头一笑,她又非寻常女子,自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上辈子她因自己的懦弱已输过一回了。

    若是边关失守,那被问责的定是晏家。

    “扶丞相,是非黑白善恶我自是辨的清楚,只是利益熏心,还有扶丞相……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您过得开心吗?”她认真看向扶丞相。

    他透过晏风华看到了方艳君的影子,当年她一舞《登枝》惊艳京都城,她的名字也渐渐传到了江南,那个时候自己正是意气风发初入朝堂的少年郎。

    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自是不少,独独她不屑权贵,就算是自己砸再多的银钱,也只得她一个颔首致谢。

    他微微眯眼皱眉,思绪渐远。

    中秋佳节,她跳完一支舞走下高台,穿过旁门走向后园,望着天上的明月思索着什么,顺着平日里走的长廊站在了桂花树下,抱着自己的琵琶弹了两声叹了一口气。

    一道白影出现在自己身后,冷不丁的将她吓了一跳。

    她慌忙起身,看到是扶桑后退一步屈膝一礼,“不知扶大人在此,是奴家鲁莽了。”

    “无妨,我本来就是在这里等你。”

    他不知为何,近日越是看不到方姑娘,心中越是难受,他平日里给她的赏赐可是别的姑娘比不得的,为何她就是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等我?”她有些不解。

    他紧张的手心冒汗,鼓足勇气道:“嗯,等方姑娘你……”

    她将自己的琵琶抵着树干立住,“扶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他憋红了脸,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半晌才开口,朗声道:“方姑娘,我心悦你。”

    方艳君愣了一下,随机回过神来,他们这些在外抛头露面做伶人的,突然有一日有高门大户的子弟跑来,说心悦之类的话语,不过图个新鲜。

    那些个高高兴兴嫁过去做妾室填房的,前后几月便哭哭啼啼被送了回来。

    她分外清醒,“奴家高攀不起扶大人,扶大人前程似锦,扶家怎会让一个伶人入门。”

    方艳君不屑富贵,随心而活。

    “我娶你为妻,这你总会答应吧?”

    她笑着摇了摇头,扶桑不到二十岁便高中状元,来此听曲赏舞的达官贵人都说,扶桑心怀宏图壮志,听闻李元老对他很是满意,妹妹又是得宠贵妃,只怕要接替李元老,是下任丞相。

    方艳君看着温文尔雅的书生,他的心思比海还深,扶家是不允毫无身份的女子嫁他为妻的。

    “扶大人将来定是位高权重,前路艰难,奴家不愿冒险同行,只愿安稳长乐一生。”

    她送了扶桑一曲《别君》,再未出现在楼中表演。

    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南下的路上,路途遭遇劫匪,方艳君拖着受伤的扶桑进入草丛中躲避山匪。

    待回过神来,他才发现方艳君已挽起青丝梳着妇人的发髻,跟在她身后是一个黝黑黝黑的壮汉。

    二人举止亲密,扶桑心凉了半截,“多谢方姑娘救命之恩。”

    方艳君眼中满是笑意看向身旁的汉子,“扶大人,救你的是实则是我的夫君。”

    晴天霹雳,他好不容易与家中人抗衡才得来南下的机会,只要替陛下办成事此事,他便能加官进爵迎娶方艳君进门,只差一点点。

    “多谢。”

    扶桑停留几日便马不停蹄南下,解决地方官贪污饷银,离去京都三年才归。

    他欠下方艳君一个恩亲,所以竖子扶容珩欺负了晏风华,方艳君要教训便教训。

    一晃二十载,自己对高位的渴望只增不减,但唯有一事,晏风华真的说对了,他每日都在算计,过得并不舒心。

    晏风华看着议政殿的门从里被侍从打开,她率先一步离开,“扶丞相,现在收手还回得了头。”

    扶桑挑了挑眉头并未答话,也朝着议政殿走去。

    扶思今日换了一身极素的月白宫装,发髻间的首饰只有几支银簪,不施粉黛人苍老了许多,她没好气瞥了一眼身着华服的晏风华。

    “三司会审,今日继续,本宫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人证她杀的也差不多了,有巡卫司在暗处,就算人去了京都,也未必进得了皇宫。

    晏风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当着太后的面打开,一股腥臭的味道弥漫开来,扶思掩着鼻子向后退,“这腌臜之物拿上殿来,你是何居心?”

    “劳烦三位大人将宫中太医召入殿中来。”

    闻肆朗声道:“准,去将太医们唤来。”

    太医们在殿中查看瓷瓶中的黑红色的污浊之物,用银针试探,半截银针当即发黑。

    其中一位太医摇头,“老夫着实看不出是什么毒,这应该是血吧?”

    另一位太医眉头紧皱,用银针扎了一下白鼠,它过一会儿就开始吐血,半刻都不到便死了,“这……这好像是来自大域的化血散,无比剧毒,晏小姐你是从何得来的此毒?”

    晏风华看向气定神闲的扶思,“这就要问幕后之人了,昨日悄悄潜入地牢,试图用此毒杀害耶萨奇。”她拿起瓶子走到扶思的面前,“太后,你说是何人这么着急要杀人灭口呢?”

    “本宫怎知晓。”

    晏风华又道:“齐世子新婚之日突然吐血,外面的人鲜少知晓,他是中了此毒。”晏风华试图从扶思的脸上看到神情变化,她确实狠。

    “既如此,那便劳烦三司的人,还有侍卫一同去地牢,将耶萨奇安全的送到殿上。”

    扶思不屑小声嗤笑,但看到熟悉的面孔时,眸子紧锁。

    来者衣袍因穿的年久已泛白,气势还如当年,扶思本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腰板挺得笔直,站在殿中作揖一礼,“微臣……庞观钰见过太后,见过三殿下。”话音一落,满朝哗然,因为先皇后因病薨逝,此后庞观钰便不知所踪,没想到这么些年了,他竟还活着。

    齐墨看向他身后还处在昏迷中的耶萨奇,“庞大人快些免礼,本殿下千辛万苦将你寻来,自是有事要你在旁协助。”

    晏风华将罪状呈递到了三司的面前,“此乃耶萨奇的口供。”

    太后一手掩面落泪,难过道:“耶萨奇尚在昏迷中,你们以为他抬到殿中便可认下罪责,难不成还如太子一般,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一个亡人的身上?”

    “望三司的诸位大人明见,风华绝无此意,但做错了事便要认,还请庞大人施针。”

    庞观钰走到耶萨奇的身旁蹲下身,几根银针扎下去,躺在矮榻上的人胸口大起大伏,缓缓睁开眼,发觉许多人盯着自己。

    耶萨奇咬牙缓缓坐起身,身上换了新衣,血衣被当做证物整整齐齐叠放在身旁,他若无其事的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晏风华也站在远处瞧着自己,他命内侍搀扶自己起身,一步一步挪到了她的身旁,高傲似孤狼的性子依旧未变。

    耶萨奇眼中神情复杂,愧疚、不舍、欢喜……凝望着她,轻声道:“芳华,你没死真好……”

    晏风华后退半步,“是啊!我没死倒是让你失望了。”

    先前不少人听过关于她与耶萨奇的传闻,她一句话就是要将二人的关系撇个干净,免得落人口舌,说耶萨奇为了心上人作伪证。

    庞观钰提醒道:“诸位大人,耶萨奇已醒,有什么话要问就抓紧问,他中了毒,最多只能撑半个时辰。”

    耶萨奇听到他的声音头皮发麻,这老头折磨人果然有一套。

    刑部侍郎惊堂木拍案,看着认罪书上的供词,“上面所述,太后曾与你要过大域的毒药,那太后……是如何得到此毒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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