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十八子

    白日的宋州市集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有老妪牵着小儿走街串巷,叫卖新鲜出炉的豆腐花和凉粉;衣着干净朴素的阿姐在自己的小摊上将银簪首饰摆放整齐,末了不忘让丈夫在摊位前现场打银首饰招揽顾客;走到转角处,小姑娘拉了拉徐伯昭的衣袖,甜甜地问她要不要给旁边两个丫鬟姐姐买花,一支五文,两支七文。

    徐伯昭看着粉嘟嘟的小女孩,想起了自己研究项目的儿童参与者,心都融化了。在兜里摸来摸去,终于摸出了几个铜板,买下了两枝花。

    小满和小半捂着嘴偷笑。在徐伯昭来到这一个月,她俩终于接受了自己性情大变的事实,并天真地以为自家娘子是想开了,所以变得活泼起来。因此在两个姑娘面前,徐伯昭并不需要故意假扮病弱娇妻的形象。现在女扮男装出门,路人皆不识,自己更没有假扮原身的必要。

    徐伯昭有意逗弄自己两个丫鬟,吊儿郎当地说要给两个清秀小娘子簪花,弄得小满和小半嬉笑怒骂花枝乱颤,躲避起来。

    打闹了一会,三人沿着热闹的市集走到中心处的布告牌前。周围人挤人的吵吵嚷嚷,小满怕徐伯昭听不清自己说话,扯着嗓子告诉自家娘子,在这个布告牌,所有百姓能自己张贴告示,但不能遮住其他百姓的告示。

    徐伯昭点点头,准备待着小背包挤到布告牌前。然而她忽略了原身身体素质薄弱的事实,没一会便被旁边高大结实的威武汉子和孔武有力的中年妇人挤得喘不过气。幸好小满眼疾手快,把徐伯昭一把拉了出来。

    “娘……大郎,你这小身板还是别挤了,我去给大郎贴吧。”小满话音未落,小半便取下了徐伯昭身上的小背包递给小满,并称自己会先带徐伯昭到隔壁的茶馆稍作休息。徐伯昭想了一会便同意了,叮嘱了二人几句,跟着小半到茶馆找了个看得见公告牌的位子。

    茶馆里热热闹闹,有人在听说书先生娓娓道来,故事情节引人入胜;有人自顾自喝茶,享受茶馆里片刻松快;也有不少人交头接耳,交流八卦,讨论最近最火爆的同江知府贪墨案。

    小二看着徐伯昭身子瘦弱却衣着体面,心里暗喜来了个贵客,服务态度也明显殷勤起来。徐伯昭很受用,还让小半给对方几个铜板当做小费。小二登时笑靥如花,又上了一碟牛乳糕孝敬贵客。

    徐伯昭勾勾手指让小二近些说话,告诉对方如果一会有人来到茶馆说要找李大郎,便将人引到自己的位子,做得好还有赏。对方喜不自胜,赶紧应下。

    徐伯昭静静喝茶,看着小满身姿灵巧地钻到了布告牌最前面贴上了告示,便让小半到茶馆门前候着。她思索了几天,决定用数学口诀来吸引同伴,再从这些人里筛选出召唤自己的人。她写下一部分乘法口诀制成填空题,如有人能对得上口诀,可由专人引荐来茶馆领取五文钱。

    不多时,徐伯昭瞧着窗外的小满急匆匆地从布告牌跑来,气喘吁吁地对小半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往徐伯昭着看,看得自己心里发毛。小半赶紧跑了进来,面露难色地跟自家娘子说:“大郎,布告已经贴上了,只是小满回来说……”

    徐伯昭轻蹙眉头,并没有急切询问或打断对方的回复。

    小半挠挠头:“小满说告示贴出去没有几秒,外面已有十来个人等着来大郎这领赏钱了,让大郎看看带的银子够不够。”

    徐伯昭:……?

    难道大陵真的是什么现代灵魂休憩养生归处,以至于大家都是同乡?

    没等徐伯昭反应过来,小满和小二已经领着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挤进了茶馆。小二满头大汗,点头哈腰,还问徐伯昭要不要给这十来个人上茶水。小满跑到徐伯昭身边耳语一番:“娘子,人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把布告扯下来了,然后筛选了这几个人,您先看看。”

    面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面露喜色,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五文钱;有的轻抚长须,仙风道骨;有的膀大腰圆,粗声粗气地问张贴告示是何人,对上口诀后自己还得回去卖鱼。

    徐伯昭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但还是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让来人纵列排队,一个个上来对口诀。果然,每个人都把乘法口诀背得朗朗上口,徐伯昭只能僵硬着身子一次又一次地从荷包里掏出五文钱,直到荷包空空。

    十来个人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下徐伯昭独自凌乱。小满和小半关心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震惊。

    她顾不得在公众场合的男女社交礼仪,一把拽住小满和小半的手:“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人……这么多人都能对上我的口诀?”

    小满和小半尴尬缩手,幸好周遭的人都没看到娘子孟浪的行为:“大郎怎么糊涂了,这口诀怕不是宋州所有平民百姓都会呀。这便是姑爷所在的崇山书院修订的玉山口诀,因其朗朗上口,走街串巷经营生意的人家基本都会。”

    徐伯昭惊讶:玉山口诀?

    小满看着自家娘子一脸迷茫,耐心补充:“大郎失忆了恐怕不记得,这还是一桩奇事。半年前,崇山书院的后山被挖出了一个箱笼,里面放着散落的老旧竹简无数。上面有些竹简早已发霉褪色,字迹难辨,但能辨认主人是道士玉山君。姑爷与同僚研究多日,发现竹简记载着玉山君独创的算学方法,这口诀也是崇山的算学夫子复原而来。”

    想到卢乔屿,小满顿生不满:“姑爷考学中了进士也不走仕途,而是违抗老爷的命令去崇山书院做了个算学夫子,每日钻研算学不问世事。娘子与姑爷的婚事一拖再拖,姑爷也不理会。”说罢还气愤地跺脚:“一日日就只知道在东厢房挑灯夜读,三朝回门以后便抛下小姐回去编纂书册去了。姑爷实在是欺人太甚。”

    看来这口诀早就有前人用过了,自己吃了没有摸排数学知识的亏。徐伯昭暗暗懊恼,正好看到忙得脚不沾地的小二眼带幽怨地看着自己,徐伯昭只能硬着头皮问自己两个丫鬟借了点钱,付清服务费后三人落荒而逃。

    真是出师不利!徐伯昭暗骂。幸好她留了后手,自己还写了点短篇话本子,准备让小满和小半带自己到陆炎书斋去,供人寄放阅览,寻找同乡。

    进了书斋,男女相处需得体谨慎。徐伯昭看着自己一副奶油小生的打扮,又看了看两个期待着自由阅览话本的婢女,让二人自己去书斋闲逛翻阅,自己肯定能完成任务,小丫头们听了以后拉着手高高兴兴地先进去了。

    她先是蹲在书斋外头拐角处观察来往顾客,默默记下男子仰首挺胸走四方步的样子,模仿了几下便走了进去,不紧不慢地踱到柜台,顺带用余光疯狂瞟别人谈笑往来的风姿。感觉自己看得差不多以后,徐伯昭假装满腹经纶的柔弱书生,用清嗓引起了书斋先生的注意。

    “咳咳,小生不才,带来几本自己写的话本子,想放在陆炎书斋供人传阅,结识同好。”

    书斋先生脸瘦而长,夸张的山羊胡子随着他上下打量的神色而摆动。他的声音不耐烦而尖锐:“放这儿吧,寄售一个月管理费五文借阅一次八文。若有人购买则按短篇话本市价十五文出,扣除寄卖费后再月付。敢问书生名号是?”

    徐伯昭暗自思忖,脱口而出:“就写十八子吧。”十八子是她原来的姓氏李的拆分。

    书斋先生听了这三个字,双眼瞪大,嘴唇颤抖,胡子像坏了的分针和秒针一样上蹿下跳,看得徐伯昭心里发毛,仔细回想自己的话有什么差错。

    “十八子?你是十八子?”山羊胡子盯着徐伯昭连连冷笑,一把推开徐伯昭的话本,声音尖利得像是要掀翻房顶:“陆炎书斋不收你这种沽名钓誉之辈的东西,你请回吧。”

    徐伯昭虽然心有疑虑,但她本人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彪悍女人。她昂起头注视着山羊胡子,掷地有声:“书斋先生好大的口气,本人名号就是十八子,写的也只是寻常话本子。陆炎书斋以学识平等为美名,我的作品怎么就不能在书斋寄卖了?”

    山羊胡子气急,看到下一个顾客来访,直接丢下一句话:“老夫不收,书生莫再来。”

    正当徐伯昭左右开弓掀起衣袖准备与山羊胡子辩论一番时,进门顾客修长高大的身影便挡在了她的面前,留下一道阴影。她烦恼对方遮住了自己,准备窜到隔壁与山羊胡子继续理论,哪知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又横亘于她和山羊胡子之间。

    正当徐伯昭准备跳起来理论时,自己的头顶幽幽地传来男子沉着冷静的声音:“宋州十八子乃隐士,玉山君亲传弟子,不问世事不陷口角,以周游大陵为乐。然,十八子从不写话本,独爱根据大陵的风土人情设计精巧的算学题目与游戏。”男子顿了顿,并没有回头看徐伯昭:“想必这位书生初来乍到并不知情才冒用了十八子的名号,先生莫怪。”

    山羊胡子听了男子的解释脸色有所缓和,恭敬地引对方进内室谈话,只留徐伯昭一人在独自凌乱。

    “现在怎么什么人都敢冒充十八子?”

    “谁说不是?闹个没脸,还在十八子的弟子面前大放厥词……”

    “那人就是十八子的关门弟子啊?怕不是送来了十八子新设计的算学题目吧!”

    ……

    没想到自己精心思量的名号居然早就被人用了,那人竟然还是个知名人物,徐伯昭尴尬至极,耐不住书斋里其他人八卦的议论,用话本子遮着脸蛋跑到了书斋外。

    刚才那位高大男子明显就是为了给自己解围才横亘二人之间。徐伯昭有恩必报,决定等对方出来以后好好道谢一番。自己确实是个外来人,不懂规矩,如果可以请教对方一番,或者与对方结为好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在书斋旁的石凳坐了下来,又觉得自己空手道谢没有诚意,跑到隔壁点心铺子买了三包零嘴。等了半个时辰,高大男子终于迈出了书斋门口。他身着月白沧浪逐月长袍,脚蹬玄色云纹靴,远远看过去,对方丰神如玉,徐伯昭忍不住感慨此人甚是英俊。

    男子比自己足足高一个头,徐伯昭凑近些后只能看到对方的胸口。她殷勤地跑上前打招呼搭话,连声致谢对方刚刚的解围之情。

    她笑容灿烂,又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身穿男装,不能太过放浪形骸。于是尴尬轻咳几声,想踮起脚拍男子的肩膀来表示二人之间纯粹的兄弟情,结果对方突然上半身后仰避开了自己的手,目光锐利深邃,审视地盯着徐伯昭,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徐伯昭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但自己可是个社交悍匪,以往在系里那可是谈笑风生、好不自在,现在这种尴尬算什么!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陌生男人,自己也装成了男人,披着马甲的尴尬都不算尴尬。

    她硬着头皮哈哈几声,递上油纸包:“兄弟、兄弟,谢啦!要不是你,我怕是要被山羊胡子打出来。”她收起嬉皮笑脸,拱起双手朝男子行礼道谢:“小生是外来人,人生地不熟,实在唐突了。兄弟你看上去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若小生能与你结识相交,岂不是一桩美事。请兄弟收下这些点心,是我聊表谢意。”

    末了她想起以前师兄们勾肩搭背的样子,照猫画虎地用手肘顶了顶男子的胸膛,补上一句:“兄弟可称呼我为李大郎。那个,敢问兄弟名讳?”

    “见山。”男子剑眉星目,低头看着徐伯昭,眼中毫不掩饰对她的审视。同时面若冰山,思量一番后才接过那包点心。

    “你那两个丫鬟,不和你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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