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2 章

    靖王的人马出城第二日,辰初吉时,云嫣便穿了喜服,拜别了娘和哥哥,由镇国公世子顾念护送着出发,前往雍州。

    冬阳沉缓,送嫁的红妆绵延了一里地。因国孝当头,一路没有热闹的锣鼓吹打,只余一队人马,默默西行。

    方才,临别之前,母亲替云嫣梳了新娘头。一柄白亮的犀角梳,在云嫣乌黑的发间,直晃得姜毓心尖发痛。

    “一梳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永结连理……”

    姜毓一面给云嫣梳发,一面眼含了泪。想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远嫁边塞,一生最美好的年华,怕是要葬送在西北的寒风之中了。

    “若是靖王爷,待嫣儿有丁点儿不如意,”姜毓道,“嫣儿只管回来府上,你哥哥和我,必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云嫣满脸是泪地笑了,娇嗔道:“娘!哪有女儿还没出门子,就劝女儿回娘家的道理!”

    云嫣出门前,跪拜了娘和哥哥的生养之恩,又哭成了泪人儿。海棠也跟着大哭,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

    此刻,马车里已远离了京城,海棠理了理偎在自己肩头上的云嫣的头发,应道:“奴婢不惧西关苦寒,只要能与小姐一起,便是海棠的福气。”

    云嫣脸上的泪痕早已干了,直起身来道:“你到了雍州,只怕也不能日日入府陪伴我。殿下赐了杨侍卫一所别院,你跟他好好过日子吧!”

    海棠因在张莺儿屋里当丫寰润秋时,帮着云嫣移花接木、偷梁换柱,整治周燕珠有功。云嫣于是求了靖王,将海棠许给了杨懋当续弦。

    海棠脸上浮现一抹难色,说:“等小姐成了婚,海棠再嫁不迟……”

    “你都多大了?嫁人要趁早。”云嫣蹙着眉道,“杨懋这人,相貌虽不及吕家大少爷,又寡言少语,却是个沉稳可靠的。你以后嫁了杨侍卫,便是正室嫡妻。他此生经过风浪,定会更怜惜你……”

    见海棠不吭气儿,云嫣一顿,似想到了什么,道:“海棠你,你……不会还惦记着吕家大少爷吧?”

    海棠眼神有些落寞,道:“人海茫茫,奴婢竟不知大少爷现在何处……如今,奴婢不敢再有什么妄念,只盼着大少爷这一生,顺遂平安……”

    云嫣默然。

    两人相顾无言。云嫣抬眼望着不断抖震的车顶,想起昨夜钻进娘的被窝里撒娇耍赖,娘教她的那些话儿来。

    娘说,你打小身子弱,如今也没长好。若不是靖王着急娶你,娘本想再留你几年。

    娘又说,靖王身量高颀,料其器必硕长,加上他又有夷族血统,恐怕你圆房之时要狠吃苦头。就怕他没轻没重,让你生受……

    饶是云嫣泼烈,听了娘的话还是禁不住面皮暴红,胡乱点头应下了。

    娘把贴身服侍自己的戚嬷嬷给了云嫣。因想着她孤身嫁往雍州,身边照顾的都是些小丫头子,没一个经历人事的,特别是房中之事,万难周全。

    想到此处,云嫣莫名就双颊发烫,抿了抿唇,只得别过脸看窗。

    忽闻外头镇国公世子顾念的声音传来:“嫣儿妹妹,前头便是幽岚山,方才遇见了昨日靖王留下的使者等在此处。殿下让转告妹妹一声,殿下的车马就在前头二百里,有事尽可传话。”

    云嫣闻言,想靖王也是沿着这条驿道前往就藩,就在她前面,不禁觉得心甜意洽。

    说话间,顾念又递过一个小锦囊来:“殿下担心远离故土,水土不服,特为嫣儿妹妹准备了一抷乡土。”

    云嫣接过,莫名想起顾老夫人夸赞自己外孙儿,说时间长了便知他的好处……云嫣没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婿考虑得如此周道,细微之处,比她还心细如尘。

    云嫣于是抿了抿小嘴儿,隔着帘子朝外头的顾念道:“义兄可否绕道去一趟圣莲山,嫣儿还有一桩旧事未了。”

    静训想劝云嫣别耽误了路程,令殿下担心,可她家小姐似乎就是个爱整事儿的体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根本劝不住。

    ……

    圣莲山的清照庵里,西头一处独屋之内,女尼妙清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面铜镜发呆。

    这只铜镜已被她藏了多年,落了尘埃,满是铜绿,可她却似透过那镜面,看到了年少时的曾经。

    正惆怅,外头新来的小尼忽然推门进来了,妙清不等她开口,赶紧将镜子收到了桌案底下。

    小尼禀道:“妙清师父,有个穿大红喜服的女子在庵门外求见。”

    妙清顿觉心头闷痛,长叹一声。

    若说国孝当前,谁还敢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话,不作他想,必是那个自幼跟自己学针黹的徒儿、如今又被靖王求娶的姜云嫣了。

    妙清知道云嫣为何来找她,只闭门不见,让小尼前去送客。

    可是,还不等小尼出去,云嫣早已径自闯到了这处独屋门前。她打量了一眼上前欲拦她的小尼——这个新来的小尼生得好生清丽俊俏——云嫣自然不知她就是柳弦音。

    云嫣只上前两步,隔着门道:

    “师父,嫣儿冒昧打扰。嫣儿有些旧物落在此处了,不知师父替嫣儿收着了没有?”

    里头的妙清却是一声不响。

    “师父,嫣儿知道您听得见。”云嫣抿了抿唇,“嫣儿回了京城,见到了肖月娥。嫣儿对她说起师父,说师父问起过她。肖老板娘一时受了惊吓,一言不发……”

    见里头仍是没有响动,云嫣继续道:“肖老板娘的儿子——元宝儿的娘亲,便是师父吧?”

    此话音落了一会儿,屋里突响起椅凳的声音,妙清忽地开了门。

    只见妙清愈显削瘦,一双清幽的眸子深深地凹进了眼眶里。

    云嫣见她终于露面,忽然跪地,朝她拜了下去:“师父!嫣儿今日特来感谢师父舍身救命之恩!若没有师父大义,嫣儿恐已成为虫泥……”

    妙清面色凄苦,却没有理会云嫣的感恩,只缓缓问道:“宝儿,他还好么……”

    云嫣果然没有猜错。肖月娥一个未婚女子带着个儿子,却从不见她提起过元宝儿的身世。只当时云嫣说起妙清师父时,肖月娥不自觉地将抱着元宝儿的手紧了紧。

    清照庵的住持说妙清尘缘未了,想必是妙清放不下自己的亲生骨肉罢。

    云嫣跪地未起,抬起头答道:“宝儿如今快四周岁了,活泼康健。”

    云嫣想了想又道:“当年师父修行的慈源寺走水,隐姓埋名到了这清照庵。他并不知元宝儿出生,以为慈源寺走水,师父早已遇难……”

    “你住口!”听云嫣提起“他”,妙清忽然面色一变,急忙打断了她。

    云嫣却不管不顾道:“他遍寻京城内外的庵堂无果,又处处资助绣坊,向绣娘打听师父的过往。他虽已有王妃,却仍对紫衣情有独钟,想必是师父的缘故……”

    他的母妃原是针工局的绣娘,她有一个极有灵气的徒儿,爱紫如命。后来他母妃被许皇后害死,身边的人也被遣出宫去。

    他却对那个徒儿,念念不忘。

    他如今的王妃,虽然黑胖,却是敞亮豁达的女子。因宫中生变,王妃竟亲自领兵驻守在锦乡侯府四周,只为在京城乱局中确保云嫣阖府安全。

    云嫣与他的王妃日渐亲厚,才从王妃口中知道,他心中旧憾难平。

    妙清听云嫣不住地说,痛心疾首,捂住胸口后退了几步。

    然而旧事却不依不饶,劈面而来。妙清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渐渐无力:“嫣儿,不要……不要再说了……”

    未待说完却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云嫣见势不妙,起身赶紧来扶她:“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等妙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云嫣上前握住妙清的手,问:“师父,您怎么样了?”

    妙清看了她半晌,挣扎着起身下了床。她打开了自己的木板箱,翻找半晌,终于将云嫣落在庵里的包袱找出来,还给了她。

    包袱里有云嫣早前替靖王做的寒衣,还有云嫣一直珍藏着的靖王写给她的信。

    云嫣看妙清脸色依然苍白着,心中担忧更甚:“师父……”

    妙清喘了口气,在木桌前坐下,道:“你做的这件寒衣,针脚细密,丝絮匀称,不枉当年为师的一片良苦用心……”

    云嫣歉然:“师父,嫣儿来不是为了气你的,原是想感谢师父的救命之恩,替师父开解心结……”

    “我知道。”妙清看着一身喜服的她缓缓道,“为师唯愿嫣儿今生,与心上之人白头偕老。”

    云嫣眼眶里有泪水打转,她“扑通”一声再次跪下,扣谢师恩。

    妙清却不受她的礼,转身自箱底找出一封信来,道:“你去吧!若你见到那人,便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云嫣接过信,那上头赫然写着英王赵钰的名讳。

    “我走了,那师父呢?”云嫣问。

    妙清没有回答。

    她尘缘未尽,这一生也许再无法潜心修行,只愿佛祖宽恕她这个罪人……

    ……

    这些年靖王一直住在京城,雍州封地的民众极少得见这位藩王的真面目。只听早有传闻,说这位王爷阴狠暴戾。

    传说靖王在战场上,凶狠嗜血。回了府上对自己的姬妾,也是想杀便杀。早年王爷府上有几个姬妾,被靖王杀的杀,逼疯的逼疯,戾气之重,可见一斑。

    是以靖王人还未到,雍州百姓全都战战競競。

    靖王的仪仗入城时,正是入夜时分。打头阵的军士报完信,城内灯火次第亮起,城门的锦旗在灯火映衬之下,分外摇曳。

    夜幕之下,整座城灯火通明。雍州刺使邢子孝率众官吏等在城门下,领着成百上千的百姓夹道跪迎。

    靖王素来不爱招摇过市,早差人传话不必相迎。

    此刻,靖王独自坐在马车内,缓缓入城。然而,他自窗牗看见,外头的百姓虽跪着,口中高呼“恭迎王爷”,态度恭顺,面上却无半点喜色,更多的是恐惧和惊惶。

    靖王神情漠然,撤手放下了帘子。

    靖王的马车很快便驶入王府,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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