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七)

    早在百年以前,苍家的一位先祖发现了一种特殊的毒物。毒物跟路边的野花没两样,却具有神奇的作用。

    将叶子部分和花朵部分给不同的人食用,食用花朵之人便可吸取另一者的修为与灵力。因为此物较为稀少,所以每个献祭者,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存在。

    华檀母亲虽为妾室,但天赋极高,因此,她和华檀一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彼时的苍雅做了牺牲。要不是被吸取了太多力量,她不会在生产后重病,并在华檀被大夫人抱走丢弃后,因为体虚而亡。

    苍闲的父母,则被迫为苍海林牺牲,他也是受此牵连,才有了毒素残余在身。

    难怪他们的父母……都是生了重病才死的。

    苍艾听完这段往事,眉头微蹙:“苍构难道不是你亲爷爷?怎么会对你父亲下毒手呢?”

    苍闲耸了耸肩:“苍老爷子年轻时身强体壮、四处留情,孩子多得很,总会有那么几个特别喜欢的、和怎么都看不顺眼的。我外婆她……出身不好。”

    苍艾点点头,表示明白。苍家这种大家族,门第之见格外深。像华檀,也是因为生母身份低微,在出生前就被决定了必死的命运。

    “你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了吗?”

    苍闲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平静,只是与她相握的手稍稍多用上了几分力气:“只要我那爷爷还在,苍家就不可能完全倒台。所以,接下来就该想办法对付他了。”

    从他的神态中,苍艾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你该不会盘算着,要用自己的性命为筹码,去算计苍构的死亡吧?”

    当看到他心虚地移开目光时,她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摇摇头,笑了:“我是这个小世界的任务对象,你要不要猜猜看,我许下的心愿是什么?”

    苍闲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眼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那时都快死了,还能想到我?”

    若苍艾所求,是他和华檀二人的平安顺遂,他要是中途出了“意外”,任务就会被判定为未完成。到时候,会有新的执行者被送到这个小世界,重置任务,一切从头开始。

    苍艾“啧”了一声:“你是在看不起我呢,还是看不起你自己?再说了,苍老爷子没你想象中那般健朗,需要你拼上性命才能算计。你猜他年年闭关、拖着不肯飞升,是因为不想吗?总之,我是任务对象,你听我的就对了,会有人去收拾苍构的。在那之前,我们先来想一想,该怎么对付石家。”

    婚期将近,苍构在这时出关,也有一重目的,是要防止同石家的联姻出现问题。

    苍闲皱眉:“你绝不可能让华檀真的嫁到石家、嫁给石健兴。”

    “绝不可能。”

    “那就让我代替她。”

    听着这过于离谱的建议,苍艾手中端着的茶杯没拿稳,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还好她躲得快,才没有被溅出的茶水弄脏裙角。

    她用一种“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鬼话”的表情对着苍闲,后者倒是很平静,对她解释道:“苍家将华檀找回来,就是因为联姻之人需要是苍家血脉。我好歹沾点边,长相又……像个女子,不至于新婚夜就被发现。你也不想之前的那些事重演吧?”

    上一世,与苍家无半点干系的苍艾在成亲当晚就被发现了真实身份。石家借由此事在亲家手中捞了不少好处,石健兴也因此得知苍艾身后没有可供她依仗的势力,折磨起人来从未手软。

    苍闲救了她一回,却未能救她第二回。

    苍艾笑笑:“你怎么会觉得,我还愿意一直待在他身边呢?只要我走进婚房,故事就落幕了。要是真让你替华檀,恐怕苍老爷子该坐不住了。”

    “那不是真好顺了你的意么?”

    苍艾默然片刻,像是接受了他这乍一听极不可思议的提议。两人围绕婚典的种种进行了极为细致的讨论,可算让计划有了个雏形。

    他们讨论得太过专注,等她想起该回到华檀身边时,天已擦黑。

    苍艾一推开院门,便发现晚娘正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她回来。她微微一怔,问道:“华檀已经歇下了?”

    晚娘点点头,颇为恭敬地作答道:“姑娘她这几天,都在学习婚典的种种,比平日要累上许多,所以歇得也早。”

    “嬷嬷特意在这儿等我,是为了华檀?”

    晚娘没有言语,像是担心会被有心之人听去。她对着自己屋子的方向指指,苍艾立刻会意,跟在她身后进屋,还顺手关上门、设好让人无法偷听的结界。

    看苍艾动作自然熟练至此,晚娘稍稍松了口气,她再没犹豫,选择了开门见山的交流方式:“我特意把你找来,就是想同你商量商量华檀的事。按理来说,能嫁进石家是件好事,可我总觉得……大爷不会将这样一个天大的便宜留给华檀来捡。”

    苍艾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那,嬷嬷您有什么想法?”

    “其实,前段时间,我已联系上了老家的亲人。我想着,等成亲之后寻个机会,就让华檀假死,由我带着她逃跑,躲到老家去。”晚娘看向苍艾:“苍姑娘,到时候万一露了陷,石家和苍家一定也不会放过华檀身边的你。所以,你也快些找个新去处,别被我们牵连了。”

    “原来您已经考虑了这么多?”

    “是。在华檀被找回来之前,我就已经在盘算这些事了。”

    “这么说来,难道您早便知道了华檀是什么样的人、在她回苍家之前?”

    “我是看着华檀出生的,她身上在哪儿有怎样的胎记,我都一清二楚。她的那半块玉佩,其实是我的。我娘留了此物给我,我将一半赠于小姐,小姐又让华檀随身带着。见到华檀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她。”

    苍艾微一挑眉。

    这么说来,上辈子的她岂不是一进苍家就露陷了?难怪她一直没见过晚娘,看穿她真实身份的晚娘自然不会甘愿来侍奉她,许是用自己的方式避开了吧。

    见苍艾一直不说话,晚娘轻叹一声,开口道:“我知道这有些为难你,突然就要你逃离苍家,寻一个新的落脚处,总是不好办的。我看得出,你是真心想华檀好的,所以只能盼你理解……”

    “我完全理解。”

    “欸?”

    苍艾笑笑,语气很是轻松:“真巧,我和晚娘想到一处去了。而且……我恰巧查到了一些内幕消息。您若是想带着华檀逃跑,还是得趁早,等进了石家,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她本就想找时间同晚娘商量此事,眼下的时机倒是正合适。她和苍闲都得留在苍家,以便处理好婚典上的种种,恐怕顾不到华檀。

    晚娘愿意帮忙,自然是最好不过。

    苍艾将椅子拖到了晚娘边上,仔仔细细同她商量了具体事宜。要用旁人将华檀替走,华檀离开的时间点,就需要认真考虑,避免被苍家或石家之人觉察到异常。

    苍家几乎没有人考虑过华檀会逃跑的可能性,机会倒是不少,就看如何才能加以利用。

    她们一谈就是大半个晚上,等苍艾好容易在床上躺下,只觉得疲惫至极。

    幸好,该讨论的都讨论完毕,接下来就等计划实行了。

    等婚典结束,便是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

    苍闲睁开眼时,便觉得情况不太对。

    从窗户中透进的光表明,眼下应该是一天的中午。按照提前议定的计划,此时他应该已经坐上了去往石家的花轿才是。

    问题……大概出在闭眼前苍艾递给他的那杯茶水?

    他瞬间意识到什么,慌忙起身,才发现身上有张苍艾留给他的字条——

    要是不想我出事的话,找到苍雅、控制住她,让她两三天内不能现身于人前。

    随字条附上的,还有蛊虫的母虫。当初他们抓住的那两个丫鬟中,有一个是在苍雅身边伺候的。靠着这母虫,他能定位她的位置,从而追踪到苍雅的所在之处。

    华檀是代替苍雅出嫁的,为了自保,后者自然不可能在今天出现于人前。

    时间紧迫,他顾不上太多,先按照苍艾字条上吩咐的做了。此时苍雅身边的人并不多,想要将她控制住,难度并不高。

    等苍闲解决完这一头的问题,向着石家赶过去时,天色已完全转黑。他踩上石家的屋檐时,好戏已然开场。

    从新房中冲出的新娘顶着苍雅的脸,鉴于他不久前刚把苍雅缚住、困在父母那久无人居的院子里,他猜测着,这应该是苍艾。

    “苍艾”穿着那套繁复的喜服已被划破成几部分,靠着几根线勉强又顽强地连着,露出了里衣。她身上有不少伤口,额角流下的血迹格外醒目。

    她目标明确,直奔苍构而去。在苍构身后躲好后,她松了口气,扯住祖父的衣袖高声道:“爷爷,石健兴要杀我!”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石健兴紧随其后冲出新房,双眸猩红,透着股癫狂之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修炼走入了歧途,以至于走火入魔了。

    石家的众人皆变了脸色,“苍艾”趁着众人都在,忙做了补充性的说明。她特意将灵力注入了声音之中,以保证在场的每一位宾客,都能清楚听见她的话语。

    “方才揭盖头前,他还一切正常,可盖头一揭开,他就成了这样。我听他断断续续地说,他娶我进门为的就是杀妻证道,他们一家子都是如此行事的!爷爷快救救我!”

    说话的同时,苍艾也在打量四周,瞧见屋顶上苍闲的一瞬,她松下口气。

    为了顺利引出石健兴的心魔,她费了大半的灵力,又受了些伤。不借助外力逃离此处倒也行,但会困难许多。眼下有他在,她就算直接昏过去,也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苍艾那番话一出口,现场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苍构本已看出“孙女”有些异常,可惜他的大儿子没有他那般敏锐。

    本就喝出几分醉意以致神志不算清醒,苍海林一看到向来疼爱的长女竟成了这样一副凄惨模样,脑中代表着理智的那根线便绷断了。他压根儿顾不上去想一想,苍雅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便急不可耐地向着行凶者石健兴出了手。

    石健兴的父母也不是能看着儿子受委屈之人,这很快就演变为了一场混战。

    苍闲看准时机,将苍艾从混乱中带了出来。

    好容易到僻静无人之处,他想问的话不少,最终还是一句都没能说出口。还是苍艾自己先解释了几句:“你没和石健兴相处过,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才能加以利用。”

    苍家和石家有件事倒是挺像,那便是在修炼上都动了歪脑筋。苍家靠献祭他人性命,石家靠的则是杀妻证道。至于为什么非得选择苍家人——

    残害他人性命为“恶”,石家人将行凶者除去,便可借“惩凶除恶”之名,洗去自身罪孽,避开天道的惩罚。

    石家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这重秘密,便将目标对准了苍家。苍家代代都在搞血祭,他们的子孙血脉中,已在不知不觉中刻上了有罪的烙印。

    上一世,大婚之夜的石健兴用父亲传授的秘法对苍艾进行了鉴定,旋即发现她并非苍家人。之所以隐忍不发,目的有二:

    其一,以此为由,从苍家捞些好处;

    其二,苍艾本身也没干净到哪儿去,身上带着残害他人后留下的怨气。以她为证,效果是一样的。彼时他离走火入魔仅有一步之遥,已经没时间再去找个新的受害者了。何况,无依无靠之人才更好控制。

    苍艾清楚,石健兴等不得,必会在今晚先验明她的身份,这也是她勾出石健兴心魔的唯一机会。池婉果然如她期待的那般,基本掏空了他的身体,为他提供了便利。虽然过程有些伤身,好在最后是成功了。

    看苍闲还是不说话,苍艾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怎么,我和石健兴拜过堂了,你就要嫌弃我了不成?”

    听着这话,苍闲终于忍不住了。

    他突然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随后一言不发地将人抱起,带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婚礼之上的这场闹剧,仅仅是一切的开端。

    苍海林在当晚的争斗中渐渐回过味来,意识到那冲出婚房、又突然消失的“苍雅”,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问题在于,事发之后,他们再也没能找寻到苍雅的下落。

    华檀和苍闲的失踪都属于小事,动到苍雅头上,那可就是动了苍家的命脉了。他们并不认为华檀或苍闲这样的“小角色”能策划出大戏,怀疑的重点自然落到了石家头上。

    不巧的是,他们带着人去石家求证时,发现了苍雅贴身的丫鬟正在石家昏迷不醒地躺着。这几乎坐实了石家的罪名。

    石家则在石健兴婚后第二日发现,情况变得对他们很不利。

    石健兴受大婚当日的刺激,几乎被心魔完全控制,靠诸多天灵地宝吊着,才勉强保住性命。

    他们分明封锁了消息,可石家人靠杀妻突破飞升的消息还是传得人尽皆知。举着正义之旗要对他们进行讨伐之人数不胜数,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得将苍家一块儿拖下水,分担部分骂名。

    两家所行之事,皆为正道所不齿、邪门歪道所觊觎,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瞬间便闹得无人不知的境地。

    讨伐两家的大旗被举起,形成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苍艾闲着没事,就会去拱拱火,但大部分时间她都被苍闲看着养伤。等她新婚夜所受之伤好得差不多,苍家与石家也终于迎来了倒台那一刻。

    苍构于最后一场围攻战中战死,命硬的坏处在这时便体现了出来,他是亲眼看着子辈、孙辈一个接一个倒下,看着苍家多年来积攒的家底被一点点掏空后,才在不甘中闭上了眼睛。

    好消息是,临死前,他看到活生生的嫡孙女苍雅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院中。

    坏消息是,苍雅一来,就被五六个人围攻,最终是死是活,他没来得及见证。

    石家同样被毁了个干净。

    石健兴的命本就是靠宝贝续着的,当这些珍宝被抢夺一空,他自然也只有走向绝路的份儿。

    有人在逃跑的人群中瞥见过池婉的身影,她在混乱中似乎受了重伤,最后究竟是死是活,同样无人知晓。

    让某些别有用心之人颇感遗憾的是,两家的“秘法”都不见踪影,不知是被知情者提前销毁了,还是压根儿没留下纸面的记载。

    伴随着当事人一个接一个逝去,秘法也将成为过去的尘埃,彻底消散。想靠这歪路子提升修为,是不可能了。

    待事情皆了,苍艾与苍闲一块儿作伴,按照晚娘留下的地址,去看望了华檀。

    晚娘将这孩子照顾得极好,华檀已成了村中几个孩子的领头。作为爬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虾的一把好手,她每天被一群崇拜她的孩子追得四处乱跑。

    苍艾将两家的情况告诉晚娘后,晚娘决定不让毫不相干的人去影响华檀的平静生活。

    见她与苍闲似乎并未决定好该去往何处,晚娘希望两人可以留在这儿。华檀如此喜欢苍艾,看到她留下,定然也会开心。

    苍艾瞧了瞧身旁站着的人。

    苍闲没有言语,似乎是在等她表态。

    她笑笑,很自然地将他的手拉过:“还是不留了。我们两个,准备‘出去’好好走走。好容易离开苍家,总要抓着这个机会,见识下不同的风景。”

    听到她这么说,晚娘露出会心的笑容,再未坚持,并送上了对新婚之日的祝福。

    有一件事,晚娘却是理解错了。苍艾所谓的“出去走走”,是脱离这个小世界,到世界外头走走。

    她和楚葳又该成为同事了,还是有同样目标的同事。

    楚葳想和妹妹一块转世,她也想和苍闲“重新”来过。之前她完成的任务,都抵了这一次的重生机会。想要和苍闲一起踏入轮回,她需要从头开始打工。

    不过,真要论起来,有他陪着,穿梭一个个小世界本身,也是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

    回到熟悉的办公室,她看向对面坐着的苍闲,面露笑容:“系统,准备好重新上线了吗?”

    苍闲点点头,正欲作答,苍艾却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拉起,带着便走:“好好好,但是今天该下班了!总算能让你以‘活人’的状态跟我回家,你就不想去看看?我家还蛮大的,正好多出来了一个房间,可以给你住。”

    “是吗?那……我很荣幸。”

    将办公室的灯关掉时,苍艾心头拂过许多混乱的想法。她这样一个罪孽深重之人还能享受此刻的安宁生活,实在不可思议,不重新夺回“年终十佳员工”的荣誉,似乎都不太合适。

    有苍闲陪着,她的工作效率与激情,应该也能无限加倍吧?

    等好好歇过今晚,她便该开始全新的打工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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