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要说的话后，苍艾抬脚便走，再没理会白着一张脸的丁念，回了自己的新房间。

    苍家对华檀其实并没有这般重视。否则上一世她冒充华檀之时，定然会被认出来。但丁念并不清楚，骗骗不知情者倒是没什么问题。

    苍艾出门前，华檀还睡着，此时却已经惊醒了，缩在墙角、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脸上满是恐惧与不安。

    开门的轻微响动惊到了她，她慌忙用被子盖住头，好一会儿，才从缝隙中小心翼翼地向外打量。

    “华檀，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华檀将被子丢到一旁，行动迅速如猫一般，缠在苍艾身上就再不肯撒手。

    苍艾轻叹了一口气，一遍又一遍抚过她的脊背，轻声哄道：“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呢。别害怕。”

    时至今日，她仍然想不明白，华檀怎么就会认定她，觉得她可靠、可亲。但既然对方对她保有这样的信任，她总要予以回应。

    华檀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平复下来，她抬头看向苍艾，轻声道：“如玉，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乖孩子，”苍艾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下次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待着了，好吗？”

    “如玉，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一些能帮我们解决掉麻烦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再慢慢跟你说吧。”

    华檀点点头，再没多问。

    苍艾简单盘算过，苍家和石家还有一堆麻烦事和麻烦人等着她解决，她更多的心力要放在那边，所以像院长和丁念这样子的，稍微挑拨两句、让她们狗咬狗，能给她省去不少麻烦。

    又过一日，院长如往常那般，到暗室中清点自己的宝物时，她惊诧地发现——

    她攒下的十根上品人参，竟然少了整整半支。似乎，幻境球也丢了好几个。

    这些是青鸿门从山上送下来的，原本为院中孩子准备，孩子的境界越高，门中弟子与之双修时，得到的好处也越大。

    这么大的好处，院长怎么能忍得住不去占。所以她将其中的大半都扣下，据为己有。

    她做得不算隐秘，幸好院中的孩子年纪都不大，对她又很相信，从未有人起过疑心。

    唯一有所觉察之人，便是丁念。为了封住丁念的嘴，院长曾经将部分好处让出，送给了她。所以眼下东西丢了，院长第一个怀疑的，也是丁念。

    想到之前她从自己屋中离开时，那暗含着恶意的眼神，院长直接就给她定了罪。

    作为对此事的惩罚与报复，接下来极长的一段时间，丁念的日子都过得极为艰难。她和华檀、如玉的地位完全调换了过来，她成了可以被随意欺辱的一方。

    更可气的是，对她下毒手之人，不是苍艾也不是华檀，反而是当初站在她身旁、为她鞍前马后出谋划策的“同伴们”。她很难不去想，这里头是否会有院长的推波助澜，目的就是通过打压她来讨好华檀。

    苍家使者到来之前，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她细数过身上不断重叠的新旧伤痕，心下想着：

    既然她早晚要成为被院长抛弃的一方，她为什么不把真正的罪魁祸首拖下水，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说不定，她还能通过此种方式博得一线生机。

    ^

    “就是他们吗，我的……家人？”

    华檀站在苍艾的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看向远处的队伍。

    苍家派来使者的数量，比院长意料中要少上一些。她原本以为，苍家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被恶意弄丢的孩子，排场应该会更大，才能表现出对这失而复得孩子的重视。可今日一看……来的人总共才七八个，实在与苍家的名气不符。

    苍艾将来人中的每一个都看了过去，面上现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她拉住华檀的手，轻声道：“我想着，应该就是他们了，不过不全是。就这么看来，其中应该还有你家中的仆役才是。”

    旁人不清楚其中门道，她却是清楚的。与前一世相比，这辈子的使者数量已经多了一倍多。原本，是只有一位别府的管家，和一个小丫鬟的。

    至于这一世为什么人会变多……

    站在队伍最后的人苍艾并不陌生。

    她没猜错，苍闲果然跟着来了。他就是人数变多的原因。

    启程前往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前，苍艾一看他那言不由衷的表情，就知道他放心不下。她只是没想到，苍闲会直接跟着她的脚步，再次回到这个世界。他明明对苍家讨厌至极，倒是为难他了。

    华檀和苍闲都属于苍家。

    华檀来自大房，但却是妾室所生，根骨差又是女儿身，丢了也没什么关系。要不是大房没有其他的女孩出生找不到替代者，他们也想不到要将华檀找回来。

    苍闲则来自于逐渐没落的三房。他出生后不久，父母皆因为病重去世，他这才被抱到大房抚养。原本他应该成为棋子，可偏偏，他是苍家几百年来，天赋最高的一个孩子。

    修界向来是勤奋决定下限、天赋决定上限。苍闲这一个，足以抵了同辈所有的孩童，大房再不满，也不得不将他供起来培养。

    这次多出来的同行者，也都是苍闲的丫鬟与护卫，同华檀并无关系。

    唯一的问题是，苍闲于求仙问道的兴趣不浓，空有天赋在身，却从未付诸努力。多年下来，他反而比同辈人落后了好一段。

    隔着极长一段距离，苍艾正好同苍闲对上了视线。她向着对方眨了眨眼睛，他却像不认识她一般，将目光移开，扫过院子的角角落落。

    苍艾向着华檀伸出手，引着她上前，同苍家使者相互见了礼。

    她仔细教过华檀许多遍行礼的姿势，华檀仍然只能记个大概，一做动作，就被别府管事看出端倪。

    管家眉头微皱，正想开口，却被苍闲抢了先。

    “事情都处理好了？那就散了吧，我先去休息。”

    他打了个呵欠，用眼神示意过丫鬟，丫鬟立刻行动起来，问过院长具体的住房安排，先一步为他整理房间去了。

    苍闲都发话了，管家哪儿还敢说别的，立刻按他说的做了。

    是夜，苍艾再三确认华檀已经睡熟之后，才悄无声息地溜出屋子，往苍闲的院子里去了。

    苍闲的院中漆黑一片，连丫鬟的房间都没有点灯，乍一看，像是所有人都睡了。但是，她踏进院中时，分明感到了一阵灵力波动。

    她默默在心里数了三个数，再睁开眼，屋门大开，苍闲正站在门边等他。

    苍艾：“不是说不来？”

    苍闲：“再不进来我关门了。”

    苍艾几步过去，与他擦身而过时，才听到他压低声音后的一句回答：“我要是不来，你以什么身份进苍家？”

    苍艾笑笑：“苍小公子还真是贴心。”

    苍闲轻哼一声：“多谢肯定。”

    看出苍艾笑容中的戏谑之意，苍闲决绝走向了离她最远的一把椅子，好在她很会贴人，几步跟过去，凑到了苍闲的身边。

    苍家确实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就算华檀一定要她留下，可华檀在苍家人眼中本就不重要，到最后，她们两个也只会被强行分开而已。

    但苍闲在场，情况就不同了。作为苍家独一无二的“自由人”，要不要带她一块儿走，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如果我没来，你准备怎么办？”

    听着苍闲的询问，苍艾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嗯……反正总会有办法的。”

    苍闲一下就看出了她在心虚：“想从其他男人那里突破？”

    “那确实是最方便的方法，而且你也不会在意，不是吗？”苍艾向着他眨了眨眼，随后便摇摇头：“不过……不是你让我多在意自己一点？所以我当然要采取一些更无害的方法。”

    她将拿人参时顺道从院长那儿顺出的幻境球往桌上一放：“你那些个兄弟姐妹的心绪波动向来大，就算是我，也可以创造出幻境，进而影响他们的一举一动。”

    苍家家大业大的，也会带来一些隐藏的问题。年轻一辈中大多数人都是靠着无数天灵地宝堆出的修为，道心不稳、心绪波动大，很容易被旁人影响。

    苍闲没理会那幻境球，忽地拉住她的手，眉头微皱：“你帮那孩子处理好了伤口，自己的就放着不管了？”

    “这不是有你在吗？”

    “你他……”

    苍闲住了嘴，将手附在密密麻麻、尚未康复的伤口上，瞬息之间，就让她的手恢复如初。治疗完毕，他收回手，指指门口：“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那小孩儿见不到你，怕是要哭。”

    “好，明天见。”

    苍艾起身告辞，走出屋子时，还贴心地为他带上了门。被院中的冷风吹过，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大概能猜出苍闲来此还有什么目的。就像她对十三岁的苍闲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会感到好奇一样，他对十二岁时的她，定然也期待着见上一面。

    他们原本的相识，应该在几年以后，她作为“苍艾”将要嫁到石家的半年前。

    苍艾天生就对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第一回见到美艳的苍闲，就被惊艳得移不开视线。之后得知了他是何人，没有旁人那种是非观念的她没多少犹豫，就对着他展开了追求。

    看苍闲一面碍于血缘想方设法同她保持距离，一面又在她伸出手时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她便觉得有趣。

    可惜，她没控制好分寸，把自己给玩脱了，无意中暴露了真实身份。苍闲没有揭破她的秘密，却也无法原谅她的所作所为。两人从那时起再无往来，她嫁到石家后，更没了见面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