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惊

    送衣服的小厮来得快去得也快,匆匆放下衣服便走了,仿佛身后跟着可怖恶鬼。

    房荞捡起裙子翻看几眼,不禁咂舌。

    秦人喜黑尚简,这黑色的绸布上仅用金丝勾勒出精致的芍药花,腰带上再以珍珠连缀出一条象牙白色的花纹,便制出这般养眼的裙中精品。

    商人果然就是大手笔。

    房荞有些迫不及待地跑到屏风后去换上。

    赵政见她如此,失笑,捡起自己的衣裳也在屏风外换起来。

    穿戴好一切,房荞在赵政面前转了几圈:“好看吗?”

    女孩的长发仅用一条水蓝发带低绑,每一根发丝都服帖地落在背上。

    她皮肤白皙,唇色很红,眼眸里时时泛着水波,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是夺目的出彩。

    赵政感觉自己的心尖一颤,惶惶乎有些紧张。

    “好看。”他听见自己如是说道。

    房荞也不害羞,大方回了他一句“多谢”。

    两个人并肩出了酒楼。

    两人五官出众,衣着不凡,看见他们的人都不禁心底感慨:谁家的孩子,竟生得这般俊俏可爱!

    赵政无视旁人的目光,一打眼便寻得吕府的牛车——那车轮的车轴上刻着小小的吕字。

    而那赶牛的车夫,赫然是乔装后的吕不韦。

    赵政先入了车内,不想抬头便看见了未曾料想到的人。

    赵鸾正端跪于车内,只是模样与他印象中的有些许不同,怕也是仔细打扮了一番。

    赵政垂头,低低喊“母亲。”

    赵鸾未曾吭声,一双美眸冷冷注视着他。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好不容易独自攀上牛车的房荞一进来就被眼前这幕怔住了。

    “赵夫人好。”她干巴巴行了礼。

    赵鸾瞧见房荞陌生的面容,秀眉一拧,刚想开口,帘外的吕不韦便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他貌似刚得到什么消息,眉头紧锁,目光凝重地投向赵政:“赵王发现替身了,城门守卫倍增,皆以你们二人画像辨别放行。”

    赵政和赵鸾神色具是一变。

    “为之奈何?”赵政漆黑的眼盯着吕不韦,在他深深的瞳孔中房荞读出了一丝挣扎及愤怒。

    他不愿再被关入那赵宫之中,那是他终生都不愿再踏进的地方,那里是他的罪孽之渊。

    除若将来有一日,自己能亲率铁骑,踏平这片土地,他定叫曾经伤他辱他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亦难得,为过去的他,那已死去的赵政陪葬。

    赵政顿陷入自己的心魔,一种执念欲望在他心中结蒂生长,交织缠绕,愈长愈烈。

    四人间沉默良久。

    倏忽,吕不韦开口:“小姑娘。”

    “您是在喊我?”房荞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一脸疑惑。

    吕不韦不耐地将她扯出车帘外:“听着,待到了城门有士兵放话检查,你便……”

    房荞惊奇地听着吕不韦的计划,颇有些不赞成的地方,随即压低了嗓音反驳回去。

    车内的赵政拼命去听也听不见他们的话语,心中不免着急,夹杂着一丝涩涩的感觉。

    双手更是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紧拽住衣摆,有了要撕坏的势头。

    就在赵政将忍不住要爆发的时候,房荞又被吕不韦一个巧劲推入车厢内。

    房荞双眼亮晶晶的,仿佛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她一手搂住呆愣的赵政,一手将他压入自己怀中:“阿政,闭眼!”

    赵政听话地讲眼睛闭上。

    牛车慢悠悠地向前方行进着,赵政满耳只听得车轱辘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

    即便不知道房荞要做什么,既然她说了,他便会照办。

    这是他对她无条件的信任。

    ——

    不知摇了多久,牛车停了下来。

    前方传来厉喝声:“停下,例行检查!”

    车窗上的帘子被士兵用长剑挑开,露出一张娇小的桃花面。

    一群大汉看见这般娇弱的女子不禁散了些许怀疑,放低音量:“不知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房荞作哭泣状:“阿弟突发肺病,城里大夫说没法救了,但我实在不甘,想去乡间寻那沈阔先生去……”

    士兵们面面相觑。

    沈阔先生确是向来行走乡间的神医,也不怪小娘子想要出城去碰运气。

    他们瞥了一眼房荞怀中瘦削且面色苍白的男孩,又拿着画像与马车内的三人对照了番,心道真是可怜的一家子,便挥了挥手放行。

    三人悬了半日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

    房荞在衣袖下悄悄抓住赵政的手,两人的掌心均是汗津津一片。

    牛车缓缓驶动。

    “慢着!“一声怒喝从后方传来。

    房荞与赵鸾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惊恐的神色。

    牛车的帘布被一把长剑挑起,房荞紧张地看向来人。

    这人生得魁梧,八尺多的身形挡在窗前,叫人莫名觉得压抑不安。

    荆盛咧嘴一笑:“政公子,赵王有请,望公子与臣走上一遭。”

    赵政幽幽坐起身子,看着占据男人侧脸的狭长刀疤,紧握双拳:“荆将军发话,赵政不敢不从。”

    荆盛敛下散漫笑意,大掌一挥,身后的几名士兵便上前将三人拖下牛车,五花大绑地就要带走他们。

    赵鸾尖叫,花容失色:“我乃嬴氏宗亲,你等阉贼不准碰我!”

    此话乍出,一时间城门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

    荆盛只觉得聒噪,眼色微闪,捆绑赵鸾的士兵便一手劈下去,女人顷瞬没了动静,软倒在地上。

    有了赵鸾的先例,房荞也不敢造次,如一只被拔了毛的鹌鹑,小心翼翼跟在赵政身后。

    待他们以及士兵走远后,百姓们才无趣地散去,邯郸城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嘈杂。

    三人被关进了永巷。

    吕不韦因着伪装成车夫便侥幸逃过这劫,此时恐怕正忙着探求宫内的情况。

    永巷中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腐臭。

    月光自墙顶的小窗打入,房荞看见赵政隐匿在阴影之中的惨白面容。

    房荞动了动双腿,将还在昏睡的赵鸾拨到一边,上半身子倚靠在赵政肩上。

    肩头一沉,赵政的眼眸逐渐有了焦距,瞧见娇小的女孩正扑闪着眼朝他笑:“你莫要难受了,眼下的苦日子只是暂时的。”

    你可会成为后世大名鼎鼎的始皇帝呢。

    听见她安慰的话,赵政心头却毫无疏解之意。

    他扯了扯唇角,干涩得发疼:“命不由己的感觉真叫人不好受。”

    明明开始时的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最后……他们还是寻来了。

    多少年的隐忍与付出就这般付诸东流,赵政心里如何不恨!

    四下寂静,永巷外的一颗枯树上飞来一只乌鹊,盘旋几圈后落在枝条上,绿莹莹的眼在黑暗中闪烁。

    午时的钟声敲响,远处的赵国传来弦歌舞乐。

    宴起,此刻天下人都在欢度新年。

    房荞牵过赵政的手,不语。

    女孩垂着头,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细瘦白皙的脖颈在月光下嫩得发光。

    直待手背上传来濡湿的触觉,赵政脊背一僵。

    她哭了。

    赵政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便掰开她的脸颊,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眸子。

    女孩哭得伤心,鼻尖红红的,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滚。

    “阿房莫哭了。”赵政虚虚抱住她,两个小小的身体依偎起来。

    “呜呜……阿政你真不容易……”

    房荞不敢说他惨,生怕他会对这字敏感,只得换了个不容易来代替。

    是啊,赵政的确是不容易,分明是嬴氏子孙,偏生落得如此般境地,爹不疼娘不爱,新春之际被关入囹圄,即便赵国中的老宫人都敢随意欺辱他……

    越是这般想着,房荞便哭得越发不可收拾。

    女孩蠢兮兮的模样落在眼里,赵政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我不惨,遇见你我很欢喜。”

    自打那日仙女般的她落在自己面前时,赵政的心房就仿佛被人轻轻敲开一个口子,逐渐丰盈起来。

    她是他独一人的神女。

    ——

    一整晚,两人都没阖眼,盯着窗外天际的月落日升。

    一整晚,赵宫的歌舞夜宴才堪堪结束。

    荆盛自将他们押入永巷后便未曾再出现,赵政也不知赵王此举究竟为何意图。

    晌午,一名宫人送来了膳食,品色不错。

    房荞执筷拨弄盘中的肉块,撇嘴:“谁知这菜里有没有下毒?”

    赵政瞥向墙角,那里的杂草堆中蜷缩着一只老鼠。

    一小块肉飞落过去。

    老鼠显然是饿坏了,一口便吞下,贼溜溜的眼睛朝两人这边看来。

    “无毒。”赵政端起碗筷。

    房荞略有些无语,但还是依言用膳。

    看样子,这赵王只是想将他们软禁起来,并无夺命之心。

    难道……

    房荞心中疑惑渐起,脑壳疼得厉害,仿佛有什么真相将从水底浮出。

    翌日,宫里终于来人了,要带三人去面见赵王。

    房荞不曾忽视赵政起身时了然的神色,悄悄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政抿唇,脸颊上的嫩肉微微紧绷:“我猜,秦国变天了。”

    只有两国情势有所改变,赵王对身为质子的他才会另然相待。

    一旁的赵鸾悻悻追上女官,拔下头上的玉簪塞入其手中:“不知赵王召见我们欲为何事?”

    女官满意地收回簪子,眼瞧四下无人,便压低嗓音:“老秦王病逝,新王登基,大王前日已遣使者入秦,商议退兵之事……”再往下的话,女官怎么也不愿说出口了。

    祸从口出,说的再多便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房荞竖起耳朵听着,心道果不其然。

    感情这赵王是将他们当作靶子,秦一旦退兵便笑脸相迎,若是不退……

    女孩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深觉脑袋都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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