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感……

    姜韫逐渐陷入沉思,在脑海里寻找蛛丝马迹。

    不知不觉之间,马车已经停在江云寺寺门旁。

    桃芍摇了摇姜韫的身子,提醒道:“小姐,江云寺到了。”

    姜韫缓过神来,桃芍伸手为姜韫撩开马车车帘。

    随后姜韫缓步走下阶梯,站在江云寺寺门前。

    昨夜下了雨,昨日的冷与今日阳光的暖相融合,江云寺顶端升起了雾。雾气笼罩在青山和寺庙最高处,缕缕轻烟相纠缠,倒是显得恍若仙境。

    要想拜谒神像,须得走上顶端。

    姜韫常来礼佛,向来是先从顶端的金像如来佛拜起。

    寺门至寺顶端,总共一万六千八百级阶梯,主仆二人习以为常,一前一后慢慢向着顶端走去。

    雾气缭绕,缥缈虚幻中又夹杂着清晰明显的冷意。

    雾风的冷并不是猛烈的冷,它不会一下子使身体受寒,反而它是淡淡的,不失存在感的冷,从手指尖感到冰凉,再到鼻头染上轻轻的红,最后连穿的绒鞋的顶端都能感到寒冷。

    走过一万六千八百级阶梯,姜韫早已出了一身薄汗,只是身体滚烫,四肢却冰冷。到达顶端,已是细细喘着气。桃芍拿出准备好的丝绸手帕,伸手递给姜韫。

    姜韫从善如流的接过,擦拭自己额头的汗珠。

    雾气已经从她眼前消失殆尽,只鼻尖轻轻一嗅,便是浓烈的香火味道。面前的江云寺古朴淡雅,低调沉寂,香火掩盖了雾气,增添了尘世气息,好像是从仙境落入凡间。

    大门整体由一整棵红檀木切割而成,门面四周为黑色,越至中间,渐渐转为红褐色,大门饱受香火感染,香火的烟尘味盖过了木质清香。

    姜韫跨过门槛,先在香烛青铜台上拜了拜,认真说道:“信女姜韫来扰。”

    青铜台上面由香烛密密供着,一刻也不曾停歇下来。

    桃芍将早已备好的香递给姜韫。

    随后姜韫只身前往如来正殿。

    走上正殿前的三级阶梯,姜韫从正门进入正殿。

    锦鞋踏入正殿地面上,再厚实的内衬也不免感到一丝冰冷。地面由一块块青玉石葺成,在夏季,青玉石的冰凉质感使整个佛殿降温清凉。

    偏偏如今是冬日,即使有烛火的供奉,冷意也只增不减。

    姜韫看向近处巨大的金像。

    正殿仅放有如来佛像一尊。

    整个佛像由纯金打造,整体雕刻的是如来佛修行时的坐相,光头如比丘相,双耳宽大垂至肩间,面上挂着笑容。身穿袈裟,袒胸露腹,一手持着一串佛珠,一手托着正燃烧灯烛,目光朝向正殿。

    佛像下方供奉着烟火,香烛,一份清水,成排的瓜果供品。

    还隐约听到诵经声和敲击木鱼声。

    声音淡淡的,不似一般沙陀音调拖的绵长,反倒干脆利落。

    敲击木鱼的声音恰如金子撒落入玉盘的声响,但也不尽相同,木头闷闷的内衬胜过金子撞击所产生的刺耳声音。

    这个时辰,师傅们应当在做早课,应当是幻听吧。

    如此想,渐渐的,诵经声的确在耳边消失了,姜韫手持三炷香,弯腰拜谒,开口道:

    “信女今日来,是为求个心安。”

    顿了顿,姜韫环视四周,此刻时辰尚早,整个正殿仅有她一人。

    随即放了心,姜韫继续开口说道。

    “天降甘露本是好事……但是,那雷电来的猛烈,信女心中尤其不安,恐有大事发生之感。”

    “信女即将及笄,现在应当随母亲逐步学习如何掌家,巩固内宅安宁。”

    “听说祺王殿下在边疆作战大获全胜,即将班师回朝……如此,信女愿殿下一切顺遂。”

    “母亲近来身体抱恙,愿我佛保佑家母,佑她身体安康。父亲升官在即,愿我佛保佑一切顺利。”

    “至于兄长,兄长在东南地区治理水患,如今看来应当是一切顺利的,希望兄长治理好早日归家。”

    最后,姜韫深吸一口气,更是深深一拜,犹豫再三,说道:“及笄降临,信女愿共度一生的夫君为良善之人。不求身份显赫,但求尊我护我,与信女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说完之后,姜韫恭敬的将香火插在烛火供台上,此刻才感到面上有灼热之感,手指一摸,脸颊两侧尤其滚烫。

    佛像底下有个蒲团,专是为行跪拜之礼所增添。

    姜韫撩开披风,就着蒲团直直跪下,芊手垂直接触地面,青玉石的冰凉瞬间袭卷掌心,姜韫畏寒,手指不禁收缩。

    姜韫忍不住闭眼,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跪拜金像,正要咬牙磕头下去,没想到额头接触地面却是柔软的,意料之中刺骨并未降临。

    不对劲……

    姜韫意识到这一点,猛然抬头。

    只见面前站着一位男子,身着月白色长袍,身姿挺拔,姜韫向上瞧,只见他眉间一点朱砂,温润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本是凌厉的长相,偏偏这人又身处佛堂之中,香火烟雾缭绕之下,眉目更显慈悲。手持经书,气质出尘脱俗,好似谪仙下凡。

    与其他师傅不同的是,此人应当是带发修行,乌黑的墨发被一根玉石长簪固定住,浑身上下满是道骨仙风。

    见姜韫看着他,男子先淡淡开口说道:“施主,此地面冰寒,小僧见施主犹豫,自作主张将棉巾垫至施主额下。施主见谅。”

    姜韫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进入大殿所听见的念佛声并不是幻听,是这位在念诵。

    姜韫起身,朝男子福身行礼,问道:“哪里的事,信女还要多亏有师傅在此。不知大师法号是?”

    “小僧法号温悯。”温悯眉眼疏淡,明明脸色温和,但仍是充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姜韫长舒一口气,感谢道:“多谢温悯法师垂怜,信女无以为谢。”

    “小事罢了,施主不必放在心上。”温悯轻声道,“冬日寒气猛烈,施主前来礼佛须得准备周全,以免寒气入骨,更添身体疲倦。”

    “此番是我考虑不周,幸得法师在此诵经……”

    温悯点头,不再多言,只身朝向殿外走去。

    姜韫感到有些许温热,指尖渐渐回暖。

    原来是一方日光透过窗外的孔隙穿进金殿里,阳光将金像的影子拉长,整个大殿几乎被金像的影子覆盖,却正好躲过了她的位置。

    姜韫踱步至门槛,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太阳在中间独占鳌头,云雾已消失殆尽。洒下来的光,照得人心生暖意的。

    桃芍早已在大殿门口等候,见她出来了,桃芍赶紧拿出汤婆子递到姜韫手心,为她驱寒。

    “小姐,今日可冷的厉害。”桃芍担心地看着姜韫额间,“小姐拜佛了吗?那地面这样冷,寒了身子就不好了。本来就大病初愈,现如今又……”

    见桃芍又要絮絮叨叨,姜韫连忙打断道:“好了,等会子还要回府,你若是再念叨抽签的时辰就过了。”

    桃芍面色岔岔地闭嘴,跟着姜韫前往如意殿抽签。

    姜韫进门就看见温悯在签筒边站着,芝兰玉树,眉眼疏朗。

    “温悯法师,又见面了。”

    温悯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相见即是有缘。”

    姜韫忙说:“此次我是来抽签的。”

    温悯了然,将签筒朝她推去。

    “请。”

    姜韫拿起签筒,签筒中足足有一百根,签子由紫金竹做成,根根精挑细选,这一筒拿在手中颇有分量。

    一番摇晃,在杂乱碰撞的声音过后,一根签子落地。

    桃芍捡起来,细细拂去沾染的灰尘,恭敬递给温悯。

    温悯拿过来看了一眼,沉寂一瞬,思索再三,开口道:

    “二八签,中签。”

    “东边月上正蝉娟,顷刻云遮亦暗存;或有圆时还有缺,更言非者亦闲言。”

    “此签何意?”姜韫问道。

    温悯敛下眉眼,说:“此卦月被云遮之象,凡事昏迷未定也。解曰:浮云遮月。不须疑惑。等待云收。便见明白。”

    姜韫听罢仍旧不解,正想问时,温悯却摇头不语。

    江云寺的福牌向来灵验,姜韫又前去为母亲、父亲、兄长、祖母四人各请一枚福牌保平安。

    主仆二人滞留一番,待到走出佛寺已是日落西山。

    落日西垂,余晖落肩,披风上的绒毛罩上一层金光,衬得姜韫眉目精致,杏眼水雾涟涟,配着一身打扮,恍若神妃仙子。

    上了马车,姜韫支头思考。签文被她誊写了一份,如今正定定看着。

    二八签,中签。

    相传野史,李后(妃)为奸佞所害。

    所怀太子生後被换貍猫。包公夜审奸佞,查出真相。再寻回李后,由此真相大白。

    李后乃宠妃,被刘妃陷害,把貍猫剥皮去尾,调换太子。李后被打入天牢十年。哭泣至失明。出狱後乞食。包公审此案,得以出真相。

    到底有何含义……

    还是自己多想了……

    姜韫越想越觉得头疼。

    桃芍见姜韫如此烦恼,打趣道:“小姐此番模样,难道是因为抽了个中签郁闷不成?”

    姜韫只是摇头,长叹一口气:“若说郁闷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抽中这签是有暗示的,再对应心慌……总感觉是有所暗示的。”

    “小姐别愁了,若是让夫人看到又要担心了。”

    桃芍把先前剥好的杏仁递给姜韫,宽慰道。

    马车速度渐渐放缓,直到在侯府门前停下。

    “小姐,请下车罢。”

    待到下车之后,姜韫瞧见一辆马车停靠在府门边,这才认出是在集市上看到的那辆,这是侯府的马车,只不过是下等品,侯府众人都有固定的车辆,空闲下的便压在车房里许久未用,见的机会更是少,难怪那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在站门口的管家见到姜韫,忙不迭地上前,说道:“大小姐可算回来了,府里出了大事了,老爷夫人都有事找您。”

    姜韫进了府门,边走边问道:“父亲回来了?这府里好端端的有什么事?”

    管家不语,反而将头垂得更低。

    常日里,管家有问必答,如今这副样子这倒是反常。

    直到到达前厅,姜韫还未进门就听见瓷器摔碎的响声,随后姜夫人的声音传入耳朵里——

    “认祖归宗?侯爷!你让月娘如何想!”

    不对劲。

    姜韫连忙进门,看到一个女子站在厅内。

    女子身量未足,体态娇小,听见身后声响,下意识转过头来,姜韫看着她的一双眸子饱含泪水,将哭未哭地咬住下唇。

    待姜韫靠近她,女子眼中含着的泪再也忍不住在此刻落了下来。

    泪水划过脸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果然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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