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因为伤到要害，虽保住了命，却也陷入了重度昏迷。凌霜看着脸色苍白，带着各种医疗器械的江野，心里五味杂陈。
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恨他了。
江野，你好自为之吧，以后我们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凌霜转身走出病房，与迎面走来的齐飞撞个正着。
“凌小姐。”
“嗯。”凌霜点头。
齐飞的视线落在凌霜背着的包上:“你这是……”
“我准备带着凌凡回去了。”凌霜说，“谢谢你们能来救我们，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了。”
“不行。”齐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凌霜蹙眉看向他，齐飞道:“凌凡也是江野的孩子，再怎么说，也要等江野醒来再说。”
凌霜冷了脸：“齐先生，我想凌凡是怎么出生的，你应该很清楚，江野不来打扰我们便是最好的结果。”
“这，这……”齐飞无力反驳，谁叫他这兄弟尽不干人事，可他断不能就这么放孩子离开，不然江野醒来发现孩子走了，肯定会扒了他的皮不可。
“你有问过孩子的想法吗？”齐飞说，“孩子也有六七岁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有问过孩子的想法吗？”
凌霜愣住，她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孩子的意见，倾听孩子的想法。
齐飞一看有戏，趁热打铁道:“孩子很聪明，是你我有目共睹的。我们能为孩子提供一个优越的教育环境和优渥的物质生活，能培养孩子的兴趣，挖掘孩子的天赋。能带着他见识更宽更广的世界，而不是跟着你蜗居在小城市里，终其一生都在过普通人的生活。”
凌霜哑口无言，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如果人人都能选择自己的出生，谁又愿意一开始选择平凡的开始。
“那又怎样?你知道我我为什么给他取凌凡这个名字吗？”凌霜在齐飞疑惑的目光下，字字珠玑，“凌凡凌凡，平平凡凡，我就是要让他这一辈子平平凡凡，庸庸碌碌过完普通人的一生，而不是像他父亲一样高高在上，惹人生厌。”
齐飞无话可说，他突然间好像明白凌霜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她是在报复，报复当初四处求助无门，她是在报复江野，因为孩子的身上也留着江野的血脉。
齐飞细思极恐，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可否认，齐飞说的是对的。一直以来无论事情大小，都是她在做各种决定，从来没有询问过孩子的意见。这一次的决定关乎孩子的未来，她应该问问孩子的意见。
“妈妈!”一见到凌霜，小凌凡蹬蹬的冲过去，脸上尽是喜悦。当时妈妈说要去看看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叔叔，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等着。他很乖，说让他等着他便乖乖等着。
凌霜蹲下来，与孩子平视，表情严肃:“凡凡，现在妈妈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想清楚了再回答妈妈。”
小凌凡同样一脸凝重：“妈妈你说。”
“你之前不是一直在问我爸爸是谁，爸爸在哪儿吗？其实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叔叔就是你的爸爸，但是因为一些事情，妈妈没有让你跟爸爸见面。”
凌霜一直斟酌用词，尽量让孩子理解他说话的意思，“现在呢，你看见爸爸了，爸爸也很喜欢你，想你留下来跟他一起生活，你愿意留下来吗？”
“我留下来了，妈妈呢？”小凌凡担忧的问，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妈妈就不留下来了，妈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生活。”凌霜爱怜的抚摸着小凌凡的头。
小凌凡疑惑：“为什么妈妈不能留下来?”
“因为……”凌霜抿唇，不知如何对孩子说起。她想了想便道，“因为爸爸做了一件让妈妈无法原谅的事情，妈妈不想再看见爸爸。”
“我跟妈妈走。”小凌凡说的毫不犹豫，眼睛都不眨一下。
凌霜看着坚定的孩子，眼眶一阵酸涩，她突然觉得也没有什么怨念可言了。可这关乎到孩子的未来，她不能掉以轻心。她将其中的利害关系都说了一遍。
“凡凡，你要想清楚了。跟妈妈走，你这一辈子就注定要在去往罗马的路上不停地奔走。哪怕你有能力有才华，你都要受尽白眼和各种苦楚。”
“可只要你留下来，你生来便在罗马，站在金字塔顶端，享受着普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与成就。”
害怕孩子理解不到话里的意思，凌霜换了个简单的说法：“这就好比，你想吃一颗很昂贵的糖，妈妈要努力很久才能买给你，甚至努力了都不一定能买给你，而你跟了爸爸，你不仅有了那一颗糖，你还有许多相同种类不同口味的糖。”
“这样你还愿意跟着妈妈吗？”
凌凡摇摇头:“妈妈，你错了。无论是你的那颗我未必能得到的糖果，还是爸爸那里很多的糖果，我都得不到。因为我生来就是个错误，你说的那些东西并不属于我。”
凌霜震惊，她虽然一直都知道孩子比较早熟，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却也实在想不到才六七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凌凡继续说：“，凌凡凌凡，平平凡凡。这是妈妈期许的，我也应该按照妈妈的期许去做。”
“你，你都听见了？”
“嗯，我看妈妈好久没来，便去找妈妈，不小心听见妈妈和叔叔的话哦。”小凌凡又说，“但是我不怪妈妈哦。因为错误的源头不是妈妈，是让妈妈痛苦的那个人。而且妈妈很爱我，并没像说的那样做。”
有时候，面对孩子，凌霜总有一种自愧不如的羞愧。
“你啊，人小鬼大。”
“那现在我能跟着妈妈一起回去了吗？”小凌凡睁大眼睛，圆溜溜的。
凌霜点了点小凌凡的鼻子：“当然可以，但是妈妈突然又有了个新的想法。”
“嗯?”
一个月后，江野在VIP病房里幽幽转醒。长时间没见光，入眼的强光让他不舒服的闭了闭眼。适应后，他睁开眼睛，房间感觉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床前，齐飞正低头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削着苹果皮，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都说了，这种小事别找我，烦不烦啊!”
抬起头看了床上一眼又低下头，等等，有什么不对劲。再抬头，江野正睁着眼，笑吟吟的看着他。
“你醒了!”齐飞惊喜不已，“你终于醒了!”
随后又化身老妈子各种嘘寒问暖，“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吗？”
江野摇头，确定好对方没有任何异常后，齐飞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真两眼一闭，两腿一瞪，真就醒不过来了呢。
“蒋惠芸后面是怎么处理的?”
“关在局子里呢，没多久应该会以绑架罪和故意伤人罪判刑。”齐飞唏嘘，“她也算罪有应得。”
说道最后，他瞟了一眼江野，“你说说你，到底哪里好，腹黑又闷骚，嘴还欠，怎么就惹得那么多女人为你争风吃醋呢？”
江野四处望了望，并没有看见想见的身影：“她呢？”
“你说谁？”齐飞不懂装懂。
江野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齐飞啊了一声，“你说凌霜啊，她走了。”
“走了，你怎么能让她走了呢？”江野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啊!”齐飞赶紧安抚，“没走没走，人家等着你醒找你拿钱呢。”
江野疑惑不解，齐飞刚想说，凌霜已经站在门口敲门了。“得，说曹操曹操到，那行，你们聊。”齐飞起身离开。
凌霜点了点头，在江野面前的椅子坐下:“听说你好了，来看看你。”
“嗯。”
两人陷入沉思，相对无言。良久，凌霜率先打破沉默：“我问过孩子的想法，他选择跟我走，你给我一笔钱，送我和孩子出国，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江野挑眉：“我凭什么要给你？”
“你不是一直想补偿我么，现在机会到了。虽然他的出生不堪，但他确实也是你的孩子，你有义务为孩子提供物质条件。”
江野不愉：“凌霜，你居然用不堪去形容一个孩子的出生。”
凌霜讥诮：“你觉得他的出生光荣吗，还是因为他有你这么个父亲而感到光荣。”
江野自知理亏，不予争辩:“我会安排好的。”
“谢谢。”
江野愣了愣，这还是凌霜第一次这么好态度跟他说话，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如何应对。
然而接下来凌霜的话让他恼怒不已，只听凌霜淡淡道：“我们两清了，我跟孩子会过得很好，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们。”
说完，凌霜起身离开。
“凌霜!”
凌霜没有回头，讲起了从前:“江野，事情发生后，我找了很多方法，求助了很多人，但无不被奚落，冷嘲热讽一番。走投无路我只能靠自己。当我鼓足了勇气刺向你，你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时，我是害怕的，却也是兴奋的，我以为我得偿所愿了。”
“可你再出现在我的眼前，高高在上的模样真让我恶心，你知道我都遭遇些什么吗？你满口的道歉赔偿，可我在你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丝毫的愧疚。只有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优越。从始至终，你都瞧不上我。”
“哪怕，七年后的今天。你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弥补心思。如果是因为孩子，那么你做到了，以后也不需要了。”
“江野，我不恨你了。”
“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哪怕，你并不需要。”
江野浑身一震，久久不能说出话来。他是个商人，商人的本质就是唯利是图。在他的认知里，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有，那就需要更多的钱。
而他再次找上凌霜，也不过是看在孩子面子上，他需要继承人。如今有个现成的，他自然是乐见其成。他以为他这些事情不会有人知道，没想到，却被凌霜看得明明白白。
唯一的一丝愧疚大概在得知凌霜小时候的不幸遭遇吧。
偌大的房间，传来江野低沉的笑声，笑累了，他便看着窗外发呆。
天气很好，阳光照在绿叶上，生机盎然。一阵风吹过，窗纱轻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