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凌霜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了起来。再过几日，便是孩子出生的时候。

    凌霜躺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自从确定生下这个小家伙，她可受了不少的罪，果然跟他父亲一样讨人厌。

    凌霜望向窗外，看得出神。前几日入了秋，天气渐冷，树枝上的树叶随着一阵秋风吹过，脱离枝头，翩然落地。

    随着生产时间一到，凌霜被推进了手术室。当她躺在手术台上，看着明晃晃的灯脑子一片空白。打了麻药的她，很快失去知觉，缓缓闭上眼睛。手术的时间格外漫长，直到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响起，凌霜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

    她幽幽的看了一眼满身还挂着血沫子的孩子，身体熬不住又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孩子已经被包好放在她旁边的婴儿箱里。护士过来查房，见她醒来，笑道：“你醒啦，恭喜你啊，是个白胖小子。”

    凌霜偏头，看着婴儿箱里正熟睡的孩子，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耷拉下脸，冷了眉眼。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孩子那边看。

    察觉到她的想法，护士哭笑不得，贴心的将孩子抱了过去：“孩子很乖，不哭也不闹。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凌霜想都没想:“凌凡。”

    “卓尔不凡，好名字呀。”护士赞许道。

    凌霜却不是这么想的，她看着孩子，目光幽深，他父亲江野不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吗，那她偏要他的孩子平平凡凡，庸庸碌碌一生。

    住了几天，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凌霜办了出院手续，抱着孩子回了家。她第一次带孩子，毫无带孩子的经验，生活鸡飞狗跳，变得一团糟。

    她看着哇哇大哭，怎么哄都哄不住的孩子崩溃不已：“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到底有完没完啊!”

    然而孩子并没有理会她，反而越哭越大声。寂静的房间响彻孩子的哭声，楼下传来不耐烦的喊声:“上面带孩子的，能不能让孩子别哭了，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股无力的窒息感油然而生，凌霜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下来这孩子，明明她是想报复江野的，为什么到头来她好像成了被报复的那一个。

    “别哭了!别哭了!我求你别哭了行吗？!”凌霜嘶声怒吼，“我就不该生你下来，我为什么要生下来，我就应该把你掐死了!”

    凌霜一个激灵，她愣住，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慢慢的，她魔怔似的走近孩子，手却不受控制的放在了孩子细嫩的脖子上。

    他的脖子是那么的纤细，一只手便已绰绰有余。甚至她能毫不费力的将其掐断。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凌霜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这时，孩子呛了一声才惊醒凌霜，她连忙松手，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她在干什么!她竟然想掐死自己孩子。

    孩子因为长时间的嚎啕，脸色涨红，甚至还有鼓起的青筋。

    凌霜摸了摸孩子的脸，感受到手心下滚烫的温度，如梦初醒，孩子发烧了，怪不得哭得这么厉害。

    刚抱回来的时候孩子很乖，不哭不闹。除非有什么需求才会嚎两声，一般情况下，他只会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那时候，凌霜开始喜欢上这个孩子。

    只是突然有一天，孩子哭闹不止，怎么哄也哄不住，慢慢的，凌霜失去了耐心。

    医院里，孩子输着点滴睡了过去。医生看着孩子心疼不已，对着凌霜责备道:“孩子发烧好长时间了，怎么现在才送来，你这个当妈妈的怎么这么粗心。”

    凌霜连忙道歉，见她态度良好，医生也不好多说什么。

    时间久了，凌霜带孩子越来越熟练，再没出过错。孩子长大些，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调皮捣蛋，反而聪明又能干。

    比如凌霜在厨房里做饭，才三四岁的凌凡便会自己把玩具收拾好，把饭桌收拾好，摆上碗筷等凌霜端菜出来。再长大些能帮凌霜分担一些简单的家务。

    凌霜看着凌凡扫地的身影，起身去拿他手里的扫把:“你去写作业，我来扫。”

    凌凡却将她按回沙发上:“妈妈休息，我来扫。”

    凌霜看着凌凡，心情复杂不已。这一路走来，她受了不少委屈。可孩子很懂事，很听话，也很省心，从来不给她添乱。如果可以他希望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可是，他是江野的孩子啊！

    江野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昔日场景至今想起，身体仍会颤抖，偶尔还是会被噩梦吓醒。可她呢，她居然为江野生下了一个孩子啊！凌霜啊凌霜，你就如此的作践你自己么？

    “妈妈?”

    一声轻唤，凌霜回神，只见小凌凡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妈妈，你怎么哭了?”

    他摸着凌霜的脸，替她擦去脸上的泪，还安慰道:“妈妈别哭，你要是不喜欢凡凡扫地，凡凡以后不扫了。妈妈不喜欢凡凡做什么，凡凡便不做什么。”

    这一下，凌霜哭得更凶了，眼泪簌簌落下。

    “妈妈。”小凌凡有点惊慌失措，“是凡凡说错了话了吗，那凡凡不说了，妈妈别哭。”

    凌霜擦着脸上的泪，“没事啊，妈妈只是高兴，妈妈有凡凡这么懂事的孩子。”

    “真的吗？”孩子不确定的问。

    “嗯，真的。”

    小凌凡却抿紧了唇，可为什么妈妈看向他的目光从来没有喜欢，只有他看不懂的复杂。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凌凡越来越大，眉眼张开，轮廓越来越清晰，与江野越来越像，两人仿佛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凌霜又一次梦见了那晚的场景，那一晚，江野双眼猩红，犹如洪水猛兽一步一步的向她逼近。随之而来的巨大痛苦也被复刻在梦里，痛不欲生，却又无法醒来。

    “不要过来!”

    “求求你，放过我!”

    ……

    听到睡梦中凌霜痛苦的喊声，小凌凡冲了凌霜的房间，他看见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冷汗连连的凌霜，走过去，担忧问道:“妈妈，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凌霜看着他，看着那张与梦中几乎别无二致的脸，苍白的脸痛苦不已:“我为什么要生下你啊！我到底为什么要生下你啊！”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小凌凡不懂。

    凌霜却不欲解释，她甚至不想看到凌凡的这张脸。凌霜将枕头扔了过去，砸在小凌凡的身上，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厌恶:“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小凌凡不知道是什么导致妈妈变成了这样，他只知道随着他长大，他的妈妈越来越厌恶她。

    他捡起被扔在地上枕头，轻轻的放回床上，却发现在他要靠近的瞬间，他的妈妈如临大敌，浑身戒备的看着他:“你不要过来!”

    “我，我只是想放个枕头。”小凌凡有些无措。

    “你走开，我自己捡!”凌霜说。

    小凌凡只能照做，又将枕头放回了原地，黯然回到房间。

    经历过这件事后，小凌凡再也没去过凌霜的房间。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一天，已经上小学一年级的凌凡回到家，他带着帽子和口罩，完全看不清脸。哪怕是到家，也不见他摘下。

    凌霜只当是小孩子玩闹也不当回事，可直到吃饭了，小凌凡也没摘，只是抱着饭碗不说话。

    凌霜有些生气，小孩子玩脑也要有个度:“吃饭就要有个吃饭的样子，带着帽子口罩怎么吃饭?”

    小凌凡说:“妈妈先吃，等会儿我会收拾干净的。”

    “你不吃吗？”凌霜问。

    “我一会儿再吃。”小凌凡说。

    凌霜碗筷重重一搁，眉宇间染上怒气:“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小凌凡一见妈妈生气，连忙道歉:“妈妈，你别生气。我没有胡闹，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凌霜追问。

    “我只是不想让妈妈看见凡凡。”

    凌霜一怔：“什么意思?”

    小凌凡慢慢说道:“妈妈讨厌凡凡，不喜欢凡凡，看见凡凡的脸会做噩梦。如果妈妈看不见凡凡的脸，就不会做噩梦了，也就不会讨厌凡凡了。”

    “还有妈妈看不见凡凡的脸就不会难过了哦。”凌凡的小手摸上凌霜的脸，声音稚气未脱。

    凌霜泪如雨下，原来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怨念撒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凌霜一把将凡凡抱在怀里:“对不起，凡凡。妈妈错了，妈妈不应该这么对你。”

    凌凡的小手摸着凌霜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声音稚嫩却安定:“没关系的，妈妈，凡凡不会怪你，凡凡很爱你。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愿意看见凡凡，但是我相信妈妈肯定有自己原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凌霜一声声的道歉，似乎是在弥补这七年对小凌凡的埋怨。

    这一刻，凌霜对于孩子的出生释然了。他不仅仅是承载着对江野的恨出生，他也可以是作为一个新的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而她对这条小生命的出生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