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榕巷

    昨夜骤然下起暴雨,大雨如银帘一般从天而降消散地面残留痕迹,直至清晨才逐渐转小。与往日的朝气喧闹不同,武定大街人迹鲜少,唯有那出摊的包子如约而来,而花朝节原有的余韵也因为这场雨消失殆尽。

    廷尉府大门开敞,三名男子同踏而出,你望我我望你,随即默契地呼出一口气。

    为了调查郭帆的死因,他们三人熬了一整个晚上,案件交给廷尉,原本审问完撇清了嫌疑就可以离开,结果尹川正故意把两人留到最后,事发时楼船上那么多人,逐一审问完毕也就熬到了现在。

    整晚没睡,拓跋谭和谢南潇困得不行,接连打哈欠,一旁站着的尹川正倒是看起来格外精神。

    他扭了下脖子,活动僵硬发酸的身子骨:“看这天,今日怕是还要下雨。”

    拓跋谭眯着眼抬头看了下阴沉的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你……不困?”

    尹川正目光扫向两人,难以直视这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颇为嫌弃地挪开眼:“还行吧,我没你那么能睡,也就一天而已我还能熬。”

    “别理他。”谢南潇插话:“去年他为了调查一个案子连着三天没睡。”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啊,我都替尹伯伯担心生怕他下一秒就去了,结果他倒好,独自一人带刀剿灭了人家十人偷盗团伙,他这身体就不是我们常人能比的。”

    “还是你厉害。”拓跋谭由衷地表示佩服。

    尹川正不以为然:“常态罢了。”

    廷尉府西侧百米处的包子铺恰好蒸出一笼肉包子,老板掀开笼盖,热气喷涌而出,一团白雾瞬间占据街道。

    “走啊,请你们吃包子。”尹川正侧头看向他俩,兴致发出邀请。

    拓跋谭无力摇头:“不了,我就先回去了。”

    “干啥啊?熬了一晚你不饿?”

    “不饿!困!”拓跋谭留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踏着潮湿的地面离开。

    “哎!”

    “别叫了。”谢南潇邪气地抬手靠在尹川正肩上:“你还不了解他?三天里有两天在睡觉,昨夜又一夜没睡,不回去睡个昏天黑地,他是不会做任何事情的,吃饭也是。”

    “……”

    ——

    司柠迷糊转醒,发现自己身处邀月宫,她还来不及思考自己怎么回到了这里就被南星从床上一把拽了起来。

    “公主,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我就要冲出宫去找那姓崔的算账了。”见她醒来,南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激动地握住司柠两肩摇晃。

    本就不清醒的脑子越发昏沉。

    “停停停……”司柠及时制止住南星:“你快要把我晃晕了。”

    “啊?”南星连忙停手,面色羞愧:“我……我不是故意的,公主你没事吧?”

    她也是一时心急慌了神,从昨晚司柠失踪那一刻她这颗小心脏就没有镇定下来过,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生怕她出一点问题。好不容易找回公主,结果一整晚过去她都没有醒来,要不是清楚她中了迷药,南星差点就要提刀冲出宫报仇了。

    司柠缓了会儿,冲她笑了笑:“我没事。”脑袋酸胀得厉害,她不得不抬手按压额角。

    这分明是宿醉才有的反应,可昨夜也没喝多少啊,顶多就五杯而已,难不成自己酒量变差了?不应该啊,她这酒量说不上千杯不醉,怎么着也得有个百杯吧。

    “我昨夜喝多了?”司柠属实是不愿意相信自己酒量不行。

    提及此,南星气愤地拍了下大腿:“要是喝多就好了。”

    ……

    “什么!”司柠内心涌上一股怒火,吼出了声,吓得南星急忙捂住她的嘴。

    门外还有侍女候着,要是被她听去传进皇后娘娘的耳朵里,指不定这事要闹多大,到时候深究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司柠瞟了眼门口确认无事,这才缄声问她:“你是说我昨夜差点被那姓崔的畜牲给……”

    “嗯!”南星点头。

    “那姓崔的在哪儿?我非得剁了他的手不可。”司柠一把掀开被子怒气冲冲跳下床,也不顾穿没穿鞋,光着脚呼哧开门往外走。

    “永宁公主!”掌教姑姑突然出现在门口。

    虽然这个老妖婆很是讨厌,但毕竟她是魏帝派来教习她皇家礼仪的掌教,也算得上是她的半个老师,司柠不好和她撕破脸,只能不甘地收回了探出门槛的脚。

    “掌教姑姑好。”她随意行了个礼。

    掌教姑姑面容严肃,一副秉公办事姿态:“公主昨日已休息,今日须得完成遗落下的任务,学习四德之妇工。”

    “哦。”

    不似昨日那般胡闹,掌教姑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堪堪说到:“还望公主尽快准备,半柱香后我们便开始。”

    司柠应付着点了点头。

    这满不在乎的模样让掌教顿生不爽,瞟见司柠裙摆露出未着鞋袜的脚尖,她随即蹙起眉头:“大婚在即,不日之后您就是魏国燕王妃,一举一动都关乎着皇家颜面,不得再像这般粗鄙无礼。”

    本来就烦,她再这么嘀嘀咕咕更烦了:“是是是,您今日还教不教?”

    掌教姑姑震愕:“怎可这般说话?公主身为……”

    “停。”司柠不愿听打断她说话:“您要教我要学是吧?不是要我尽快准备?我现在就去准备。”

    说完毫不犹豫关上了门,大声叫道:“南星,更衣!”

    “来了,公主。”

    等到南星走近,司柠接过她手里的衣服:“你让人调查调查那姓崔的,他既然敢这般光明正大将我带走,想必来头不小。除了我之外定有不少女子遭殃,他人不敢我们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南星点头:“是。”

    ——

    夜幕落下,城南花榕小巷的居民早已熄烛休憩,巷子深处的一间陋屋却亮起灯烛,人影从狭小的窗户闪过,光亮熄灭。

    木门被人小心翼翼从里推开,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发出吱呀声响,她负着包裹探出头,瞧着巷子无人才闪身而出。

    ——

    拓跋谭这一觉睡到现在才醒,他懒懒地撑起身子,鼻音浓厚地叫:“徐福。”

    徐福随即推门进来:“王爷您醒了,后厨备了些吃的,可要给您拿进来。”

    睡了这么久早就饿了,拓跋谭睡眼惺忪点了点头。

    徐福吩咐下去后又走了回来,他拿过屏风上挂着的衣裳给拓跋谭披好:“明日就是皇上寿辰,前些日子您在茗宝阁订的极品红珊瑚已经送到府上,明早您便可带进宫去。”

    “明日就到父王生辰了?”

    “对啊。”

    拓跋谭掀开被子轻叹了口气:“时间不多了啊。”

    徐福替他备好鞋袜,疑惑着问他:“什么时间不多?王爷您说什么呢?”

    拓跋谭穿好鞋后直起身看着他,停顿着沉思了片刻,唇边慢慢扬起了笑意,他颇为同情地拍了拍徐福的肩膀:“距离你要多侍奉一位祖宗的时间不多了。”

    ——

    “……尹川正你是不是人?大晚上鬼鬼祟祟进入谢府砸我窗户,你存心的吧?”谢南潇穿好衣服气势冲冲闯出门。

    夜幕飘下雨丝,细细微微浸湿地面,尹川正骑在马上,腰间挂着那把鸣风刀,他漫不经心扫了眼谢南潇,难得没有回话。

    谢南潇叉着腰扬起下巴:“怎么?心虚了?”

    “……”

    眼见着谢府家仆牵来谢南潇的马,尹川正才开口说话:“上马,跟我走。”

    “去哪?”

    尹川正转过马头:“查案。”

    “跟我有什么关系……哎……哎……”谢南潇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早已驰骋而去,谢南潇快速翻身上马紧跟着他:“等等我。”

    “你查案为啥不叫他,你找我又没有任何作用。”

    两人到了城南居民住所,尹川正勒紧马绳慢下来,他回道:“明日是皇上寿辰,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准备,至于找你,是因为看你闲着不爽。”

    “切……”

    “下马。”尹川正道。

    应该是到了,谢南潇听话地跃马而下:“花榕小巷,这里有什么可查的?”

    尹川正将马牵至巷子门口,居民住所不得御马,他们只能将马留着此处:“郭帆带进屋的那个乐师,她就住这里。”

    “查到她是谁了?” 谢南潇跟在他身后。

    “嗯。”

    郭帆因为中毒而死,涂满毒药的匕首直刺心脏,整艘船上嫌疑最大的就是被他带走的那名乐师,可昨夜郭帆死那乐师莫名失踪,最难办的是那乐师昨日新来,只知道名唤竹莹,其余的一概不知。

    “你们廷尉的效率也不怎么样嘛,现在才查出人家的住所。”谢南潇一个劲说风凉话。

    尹川正停下脚步,抬了抬下巴:“你行你来。”

    “我不行。”

    “……”

    一众下属早已进屋查看过,见尹川正过来便上前禀报:“已经问过附近街坊,确定是竹莹的住所。”

    “里面什么情况?”

    下属回道:“屋内没人,也并未搜到衣服首饰,灯烛有点燃过的痕迹,她应该刚走不久,属下已派人在城外候着,只要她一出城便能立刻将她捉拿。”

    “很好。”尹川正让他接着忙其他的事情,自己则走进了屋子。

    谢南潇蹙着眉头跟在他身后,右手摸着下巴:“难不成真是竹莹杀了郭帆?”

    尹川正来回推了推木门,抽空回他:“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谢南潇不懂:“一时情急误杀?”

    “不知道。”

    谢南潇随手拉了个椅子坐下,轻声嘀咕:“奇怪了,竹莹既然没有死,那她怎么从那艘船上消失的?”他惊讶地拍了拍大腿:“不会真是跳江游上岸的吧?”

    随即他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啊,武州川水那么冷,船离岸边又远,她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可能做得到。”

    ——

    “你骗我。”竹莹瘫倒在地,嘴里不断咳出鲜血。

    她被带到了一间小黑屋,身前的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轻蔑如同看着弱小蝼蚁,他笑到:“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我让你亲手杀了郭帆,你已经报仇了不是吗?”

    “我们说好了的……”竹莹强撑起身子,却又因为两臂无力摔下:“我杀郭帆,你保我离开平城,你这是何意?”

    他蹲下挟住竹莹的脖子,语调阴冷:“看不出来吗?我要杀了你啊。”

    “为何?”

    “因为你死了,他们就不会知道真相。”

    竹莹吐了他一脸口水,怨恨地瞪着他:“你会遭报应的。”

    “是吗?”他笑得越发开心,起身不紧不慢将脸擦干净:“只可惜你是见不到那天了。”

    毒性发作,竹莹吐出一口黑血,随即不省人事。

    他擦了擦手:“来人,把她丢到城外山上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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