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骨

    司柠怒气冲冲从百草园出来,好巧不巧撞上了送来桃花酒的倒霉蛋小瑜。小瑜意识到情况不对,讪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司柠姑娘。”

    “你干嘛去?”

    “我啊?”小瑜抬了抬手里端着的桃花酒:“郎主想要喝酒,我给他送一壶。”

    司柠还气着,上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冲了他一句:“你家郎主不配喝。”说完还极其不舒气地撞了他一下才离开。

    小瑜脸上写满了疑问,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懵圈地挠了下头:“我现在要干嘛?”

    “唉——”

    等小瑜再从酒窖拿酒回来,池子里哪还有止淮的身影,他将酒放在一边,四处找寻:“郎主,我把酒给你放这里了。”

    “郎主。”

    迟迟没有人回答。

    “奇怪,这个点应该还在泡着才对啊。”小瑜下意识觉得不安。

    院子里没有找到人,他慢慢往房间走过去,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有椅子倒地的响声,瓷杯破裂的碎声,还有人摔倒在地的闷响。

    小瑜加快脚步过去推门而入,茶水散落地面,止淮一手扶着桌子虚弱地倒在地上,额头挂着细密的汗珠,被沾湿的头发紧贴着脖颈,另一只手毫无察觉般撑着碎瓷片,苍白的嘴角沾染着血迹,他一咳又吐出一滩血。

    “郎主!”小瑜慌乱的跪到地上扶住他,这才发觉他的身体异常冰冷。

    止淮紧皱眉头,强制压抑住身体承受的痛苦。

    “小羽,小羽。”小瑜冲着门外大喊,一般情况下,如果郎主没有派小羽出去做什么事,他会藏在暗处休息,只要止淮一叫他就会立刻出现。

    很快小羽便从门外跑了进来,见到止淮的状态小羽脸色一变,他快步蹲在止淮身侧出手在他后颈砍了一下,止淮舒展开眉头晕了过去。

    “快去叫人。”

    “好。”小瑜将止淮靠到他身上,急匆匆跑了出去。

    司柠坐在潇湘楼阁间的位置,止淮经常坐在这里喝茶,而她此刻在这里饮酒,这个位置妙就妙在既能享受清静的同时又能将院中宾客欢聚的场景众观眼底。

    她撑着手斜靠在桌子上,悠哉悠哉地抿了一口桃花酒。

    “这酒今日怎会有些苦涩?”她拿起酒壶闻了闻,又仔细查看了一遍瓶身,确认是桃花酒无疑。

    “奇怪了。”

    她随手将酒放回桌面,稍没注意磕到桌沿酒水散了出来,尽数落到司柠衣裙之上,她连忙起身抬手拭去,目光被院中的场景吸引,小瑜带着三四个人艰难地穿梭在客人间,似乎在往百草园的方向走。

    司柠疑惑着皱了皱眉头,稍顿一秒,她急急忙忙跑下楼。

    那几个人随身提着小箱子,是郎中。

    她赶到时,止淮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年纪较长的那位郎中在替他诊脉,司柠同其他人一样,静静地在一侧等候。

    片刻,郎中收回诊脉的手,不忍地对着小瑜摇了摇头:“早些准备后事吧。”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裂,之后便是一阵长鸣,脑子一片空白。

    司柠双腿有些无力往后踉跄了两步撑着桌子,小羽沉默着隐忍心中的苦楚,而小瑜不愿相信般:“薛郎中,您就看了这么一小会,别急着下定论啊,要不您再看看?”

    薛郎中坦白告诉他:“谁看都一样,这位公子病入骨髓,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其他三位郎中接连诊脉,给出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司柠跌坐在椅子上,双眼迷离地盯着静静躺在床上的止淮,上次他遇刺时的恐惧感再度袭来,窒息难受。

    “我去找萧炎。”小羽留下这一句就往外走。

    “别找了。”门外有人回话。

    小羽停下脚步,有些意外:“曹老。”

    似是找到救命稻草,小瑜急忙回头将他快步拖到止淮身前:“曹老,你快,快救救郎主。”

    曹老坐到床沿,看向止淮发紫的唇色,随后抓过他的手,严峻地紧蹙眉头:“所有人都出去,小瑜留下来协助我。”

    “好。”

    司柠浑浑噩噩踏出门栏,小瑜随后便关上了门,等她意识到应该看一眼止淮时,两扇门之间的缝隙只剩拳头大小,她所能见到的他只剩那惨白的面容和面具遮住的紧闭着的双眼。

    门完全合上的前一秒,一双手横过脸庞将面具摘下,还没来得及看清缝隙就归于零。

    她收回目光低垂下头,小羽早就不见人影,她又像上次在曹家村一样,静静地坐在门外,今晚的夜色很美,可这份美却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

    司柠抬眼看着天上的那轮残月,上次好像也是这样,弯弯的窄窄的悬挂在天际,这一切似乎没有变,止淮还是在房间里经历九死一生,而她依旧只能在外面等候,同样的,她还在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这一切似乎又有变化,上次她怕他死,她害怕见到任何人死;而这一次她怕他死,她害怕止淮这个人死。

    直至天空泛起鱼肚白,屋内与鬼门关抢人的状态还未结束,司柠听到止淮醒来了,还在不断咳嗽,然后好像又陷入了昏睡。

    情况似乎变得焦灼,小瑜推开门越过司柠冲向院子拿起草药跑回房间,司柠有些心慌,不管不顾地跟着走了进去。

    止淮面朝里侧躺在床上,上衣被脱到一旁露出布满银针的肩背,他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瘦弱,背部的肌肉匀称,线条特别漂亮,就是有一道特别突兀的刀疤。

    司柠知道这道疤是当初救爹爹的时候留下的,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病态的白,细小的银针扎进去都会使周围发红。

    看到这个场面司柠有些心疼,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打扰到他们,极其没有存在感地站在一侧。

    “解药来了。”小羽匆匆忙忙跑进来,将手里的白色瓷瓶递给曹老:“这个是冥幽霜毒的解药,萧太医配制出来了。”

    曹老接过瓷瓶稍稍顿了一秒,问:“他来了?”

    小羽点了点头:“在门外。”

    “你们都先出去,让他进来。”虽然不太明白曹老的用意,但总归不会对止淮有所损害。

    司柠刚出去就见到萧炎,不知道为何她竟在他身上看到了无措和慌乱,他冲她点了点头,随后便走了进去。

    “去准备热水。”曹老吩咐道。

    “好。”小瑜随即应下。

    司柠也应声:“我也去。”

    曹昀植将面具给止淮戴上随后替他取下银针,萧炎前脚刚踏入,他便令声指挥:“过来帮我。”

    “嗯。”

    这绝对是洞心骇耳的事件,堂堂太医署博士萧炎竟然被一个无名百姓使唤,而且使唤之人态度还极其不好。

    “解药服下后多久起作用?”

    “若是刚中此毒侵入肺腑,两个时辰之后便可彻底清除,可他不同……”即便能够确保解药能除毒,但在止淮身上萧炎也有些拿不准:“他体内的残毒以入骨髓。”

    “我知道。”曹昀植倒出一粒解药塞到止淮嘴里:“能解肺腑之毒即可,至于剩下的。”他宛若闲谈一般说出这骇人听闻的话:“刮骨疗毒。”

    这是一种极其凶险的方法,破开皮肉,将深入骨头的毒液用刀刮除,达到治疗的目的。

    “你确定吗?”萧炎惊愕:“刮骨疗毒只是传闻,从未有人成功过。”

    “所以我才让你进来救他。”曹昀植直视着他,目光异常坚定,哪怕萧炎屈服于家族使命困在这庙堂之地只服务于天子,他也从未怀疑过自己师弟的能力:“你我都很清楚,如果不这样做,他活不过三天。”

    萧炎:“不可能的,当初师父就失败了,而且你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撑不过来的。”

    二十年前,药王就用这个方法救过一名男子,那男子身中剧毒无药可治,药王便替他刮骨,只可惜进行到一半,他便熬不住离开了。

    那名男子尚且强壮,他都没挺过来,更何况是病了数十年的止淮。

    “他撑得过来。”曹昀植异常坚定,他相信:“他想要活着,他就一定能撑的过来。”

    两个时辰过去,止淮在药浴中转醒,他有些难受地紧抿住双唇,胸腔内涌上一股劲头,他探出浴桶之外吐出一口血,这一次是黑色的。

    萧炎替他诊了下脉:“肺腑之毒已被清除。”

    曹昀植将止淮扶靠起来,轻声询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冷,浑身都冷。”

    他试了下水温,适宜,曹昀植轻蹙眉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沉严肃地说:“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可能会让你感到生不如死,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保持清醒。”

    止淮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好。”

    萧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随时可以开始。

    “知道在哪里吗?”

    萧炎点头:“冥幽霜毒始攻人心脏,后蔓延至全身,余毒入骨,汇于第三肋骨。”

    “嗯。”曹昀植表示肯定,他将刀递给萧炎:“你来,我辅助你。”

    萧炎接过,深吸了口气,眼里写满了坚毅,久违的重逢,时隔多年的联手。

    熟悉又陌生。

    “剔骨?”

    司柠惊恐地确认着,但小羽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颤颤地撑着桌子起身就要往房间走,小羽伸出手臂挡住她的去路:“你要去哪?”

    “我要去拦住他们,不能剔骨。”司柠推开他固执离开。

    小羽强硬地不让她过去,无可奈何地告诉她:“已经开始了,就算你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

    她抬眼看着小羽,情绪失控有些着急地摇头:“不能剔骨,会死人的,他会死的。”

    司柠这些日子翻阅了众多医书,毒入骨髓之时只剩剔骨疗毒一个办法,可这只是一个传闻,从未有人真的成功过,几乎所有的试验者都因为忍受不了剔骨之痛,疗毒还未结束便身死。

    “你要相信他。”

    小羽稍稍沉默:“他不会死。”

    再次肯定:“他一定不会死。”

    小羽自小便跟着止淮,他中毒之时抢救了半个多月才捡回性命,之后就是不断的求医、问药、病发、喝药……这么痛苦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最后这一刻他也一定能挺过来。

    屋内传出止淮的隐忍闷叫声,司柠内心一颤眼泪瞬间从眼眶落下。

    刻骨铭心,刻骨铭心,刻在骨痛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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