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膏

    燕筠青是被薛崇礼生拉硬拽,拖到的调香室。

    这位娇纵的小郡主非说让燕筠青替她品鉴一下新调出的香膏,为此专门一大早就在内医局门前堵她。

    却没想到,薛崇礼直接带她来了本枝院。

    对此,薛崇礼振振有词:“我娘肚子里有弟弟妹妹呢,我们摆弄麝香、冰片,怎么好在我娘面前!更何况我和幼卿姐姐还在呢,筠青姐姐你怕什么?”

    燕筠青倒不是怕名节受损,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祾歌解释——为什么这几天,她不来给他问诊了?

    祾歌的调香室像是个药房,分门别类地归置了各种香料。他本人就坐在其中,面前还摆着用越窑青瓷分装好的香膏。见薛崇礼带着燕筠青进来,他对几人点点头,抬手免了行礼:“既然来了,就来看看元娘新调出的香膏吧。”

    燕筠青打开一罐,用手指一拨,放在鼻下轻嗅。膏体细腻,气味清幽,这不可能是薛崇礼的手笔。薛崇礼和母亲太平公主李令月同出一脉,就喜欢灿烂浓烈的香味,但是祾歌不同,他感官异于常人,受不住太浓的气味,所以他调出的香膏气味偏淡,与薛崇礼的风格大相径庭。

    燕筠青又挑了一点,嗅了嗅,问道:“沉香,龙涎香,琥珀,冰片……?没放檀香?”

    “我很不喜欢调香的时候用檀香。”祾歌懒洋洋地说,“檀香味道太重,随便加点就都是檀香味,让我想起以前被罚抄佛经的时候。”

    他仰起头,得意地看着燕筠青:“元娘配出来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几瓶走。”

    燕筠青看着他这种将尾巴翘上天的行为,暗自叹了口气,才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祾歌毫不在意:“几瓶香膏而已,你愿意拿去打赏人也行,自己留着玩也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燕筠青被他一噎,诚恳地问:“这一小罐,应该比得过一两金子吧?大王,您知道我的薪俸是多少吗?”

    祾歌茫然地看着她,思来想去,不确定地说:“你是五品官,薪俸是……”

    “从五品上,一年算上禄米,职田,力课,十三万八千四百文,折合黄金二十三两七钱,折合沉香……最便宜的沉香都要二两金,我只能买到不到十二两沉香,还是最便宜的。”

    祾歌抿抿嘴,没说话。

    “我不能总白吃白拿你们的东西。”燕筠青坦然地说,“若是便宜一点,我还能还礼,可若是我一直在吃拿卡要,我们做不了朋友的。”

    祾歌低着头,好一会儿,忽然道:“不贵,就好了,对吧。”

    祾歌呼了口气,认认真真地说:“元娘会给你调,你喜欢花香还是果香?”

    “我最喜欢芳香柑橘调。”燕筠青答,“尤其是薄荷和柑橘香,感觉特别清爽提神。”

    祾歌略一沉吟,先让薛崇礼去取他做好的柑橘油,然后按照他报出的名字,一味一味去抓香料。他指挥薛崇礼干活,回头向燕筠青解释:“我们大周人爱香,无论男女都要熏香,京城贵胄子弟还常常有斗香宴。我虽然没去参加过,但是姑姑曾经带着我的香膏去过,大家好像都挺喜欢。”

    “这不就是你的天赋?”燕筠青笑盈盈笑盈盈地说,“你的嗅觉,触觉,视觉都比普通人敏锐,所以容易难受,但也容易察觉出其他人辨别不出的区别。这就是天赋异禀。”

    她拍拍他的右肩,笑道:“所以失魂症也是一把双刃剑,端看你怎么用。”

    在一旁鼓捣薄荷的薛崇礼抬头看了他俩一眼,伸手扯扯杨允兰的袖子。两个小娘子对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向一旁挪了挪。

    祾歌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燕筠青闲聊,话题慢慢就落在了问诊上:“你上次说让我做题来养我的病,打算什么时候来呀?”

    “再给我两天时间。”燕筠青摇摇头,“我还没有把题目编好。”

    她又不专精于神志病,而是专长妇科,猛然让她去看神志病,燕筠青着实觉得有点赶鸭子上架。所以这几天,她一直都在熬夜看书,想从古籍中找到一些佐证。

    她怕把祾歌看出问题。

    “没关系,”祾歌笑笑,“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出了事儿我担着。”

    燕筠青一阵踟躇。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奉宸卫将军杨允麟求见。

    看来是奉宸卫出问题了。

    祾歌摆摆手,让几位小娘子都进内室,才请杨允麟进来落座。

    才刚寒暄了几句,杨允麟就一脸菜色地开了口:“大王,自臣接任以来,奉宸卫每个月的弓马考核一直都不达标。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陛下的生辰,若到时候……”

    “弓马武艺?”祾歌沉吟片刻,“你把考核薄拿来我看看。”

    杨允麟依言,祾歌翻了翻,皱起眉头,道:“你现在就回去,把这半年来的总账拿来我看。尤其是公厨房的账本,全都拿来给我。”

    “公厨房?”杨允麟摸不着头脑,“咱们奉宸卫,尤其是备身们,都是六七品,公厨房的供给都是按照两升白米,一升一合面,一升酒,三勺油,五盘菜来供应的。”

    祾歌随手将考核簿放在一边,心平气和地问:“我们奉宸卫和其余诸卫不同,不管是亲卫、勋卫还是翊卫,他们的卫士都是从二十岁开始招人。可我们的卫士都是十到二十岁的少年郎,要练武、读书、站岗,还在长身体,这点饭不够吃的。”

    他仔细想了想,问道:“千牛备身王无择,我记得跟你是一班轮岗的,你们一桌吃过饭吧?”

    杨允麟缓缓点头:“大将军王孝杰的独生子,我当然记得他。他高大精壮,一顿饭能……”

    说到这里,杨允麟卡住了。

    “他能添五碗,一个人能吃一斤多的饭。”祾歌平静地说,“这就是症结所在。”

    卫士们都吃不饱,怎么可能出成绩呢?

    杨允麟琢磨着,不由得问他应该怎么做。

    “先去查账,一般来说,奉宸卫的公厨餐费不会少,至少吃饱是肯定的。”祾歌慢条斯理地说,“以前实在没钱的时候,我会自己贴一点,保证让卫士们都吃好。”

    杨允麟一下子镇住了。

    钱不多,但是让他几年如一日的自掏腰包给整个卫所加餐,他拿不出这份钱。

    他不像祾歌,良田万亩,食邑万户,他只是一个没有爵位的小公子,祖父的爵位收入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分到每个人头上就不能让他挥金如土。

    见杨允麟怔住,祾歌暗自摇头。他到底还是缺历练,这点钱都会被吓到。想到这里,祾歌又提点了杨允麟几句,然后把千恩万谢的杨允麟送走了。

    送走杨允麟,他才命人去请出内室的三位小娘子。

    薛崇礼和杨允兰没领实职,对他俩的谈话一窍不通,跟他说了几句,薛崇礼就拉着杨允兰继续去鼓捣香膏去了。

    燕筠青看着祾歌,欲言又止。

    “怎么,你也遇到难题了?”祾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燕筠青沉默片刻,才低声说:“被太医院为难了。”

    有唐一代,内医局实际上才是御医的驻地,燕筠青是内医局的御正,属于听调不听宣的人,更准确来说,她就是女皇的私人御医。太医院实际上更多是集编纂药典、修编法规、培养医师为一体的地方。太医院院正更多是官员而非医师,这种人看不惯燕筠青,觉得她一个弱女子,以及笄之年担任医术第一人,会让他们抬不起头。

    因此,他们总是有意无意针对燕筠青。

    就像这次,有一批御用的药材出了问题,太医院正和内医局正一起来找她,想让她帮忙顶一下罪。

    “燕御正,你是内舍人面前的红人,出了事也有人保。要是让那个谁把罪名坐实了,她不光得脱了官袍走人,还会被活活打死!”

    说到这里,燕筠青愤愤不平地说:“那家伙不能被打死,我就该被打死是吧?”

    祾歌敛眸沉思,问道:“你告诉婉儿姑姑了吗?”

    燕筠青摇头,讷讷地说:“她那么忙……”

    确实,这件事也不大。如果连这种小事她都摆不平的话,那燕筠青医术再好,也只是个小卒子。

    祾歌沉吟片刻,又问:“你确定你没做错?”

    “我都没沾手!”燕筠青斩钉截铁地说,“那段时间我都不在京城,我和你一起在河北道呢。”

    “只要你有证据完全没错,那就把事情闹大。把能搅浑的水都搅浑,只要事情摆在台面上来分析,那么就没法包庇谁。”祾歌淡淡地说。

    顿了顿,他说:“以后要长个记性,事事留档,每天写个百八十字的总结,也花不了你多久,但是要有记录。我在奉宸卫就是这样要求的,自己也是这么做的。这样别人想给你泼脏水,你也能拿出证据保护自己。”

    燕筠青若有所思。

    “这个办法是陛下教我的,她刚入宫的时候也被人这样坑过。然后她就选择闹大了,最后反正她是没输。”祾歌声音低下去,又道,“别怕,吃一堑长一智,陛下当年比你还单纯,要不然都不会被哥哥扫地出门。她现在不也练出来了?既然都知道陛下疼你,婉儿姑姑疼你,那就好好用起来。反正你也没偷没抢,你是堂堂正正获得陛下青眼的,你靠的是你的医术!”

    他笑了笑,把最后一句咽了下去。

    那句话是,大不了还有我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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