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善不愧是天子近侍，先给陆缄喂颗护心丹，再封锁消息、安抚军心，最后收好桌案上的重要书信，也不过才用了半刻不到。
可同守在旁的龙甲军首领周白虎却越发慌了神，“医官！医官怎么还不来！”
“再派人去叫！”
“是是是......”
“不...不好了！那鲜卑人反了！”
“那鲜卑人反了！”
一传令兵浑身是血的冲到屋外，又因被守在旁边的军士拦下，只得扯着嗓子大吼，“那鲜卑人趁方才大乱，守备松懈，潜入伤兵营杀光了所有医官...陛...陛下......”
说到最后，传令兵竟是崩溃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陛下他...”
“嘭！”张善直接穿过人群，给他一脚！
“胡言乱语！给我拿下！！”
周围的军士当即被张善的气势震得从惊骇中回过神，赶紧扑上来，堵嘴的堵嘴，拖人的拖人。
冷眼一睨，周白虎直接被张善看得虎躯一抖。
“噌！”却也瞬间领悟，拔了刀朝“花海”走去。
事发突然，又是那么多人看到陆缄遇刺的，消息怎么可能封锁得住？
为今之计，只有杀！
......
杀到岸边的尸体又密集了几分，看似“强弩之末”的王青衍依旧招招狠辣，剑剑凌厉。
进退有度的攻防间，光影一掠，便有热血喷溅。
听着血肉像绸缎一样被划破撕裂，王青衍的身心俱沉浸在忘我的杀戮中。
忽略痛苦，忽略恐惧，把自己也当成锋利的刀剑，只需挥起落下，他就能活。
“咔啦！”随手抓碎一人的头骨，将其甩飞挡住刺过来的长戟，再连续几个瞬闪腾跃，王青衍的体力已远远超过他本来的极限。
可他不敢，更不能松懈半分。
“兹......”不想龙甲军的高手比他想象的更多，一个眨眼的间隙，就刺穿了他的肩胛。
“呯！”后者登即一转，硬生生以身体的力量将长剑折断，顺势抹了那人的脖子。
却连气都来不及喘，就被砍中手臂，遭人一脚正中心窝。
“噹噹噹......”王青衍倒地即起，旋身避开追来的兵刃。
挽剑一斩，又杀几人。
“杀！”见状，龙甲军攻势更甚，以长戟长矛为主，乱刀为辅，朝王青衍身体的每一处招呼。
寒光血影间，他终是落了下风。
任凭黑纹布满全身，狰狞如恶鬼，也再破不开围杀，只能被动挨砍。
于是龙甲军落下的每一刀，更加拼命。
“咚！”不料惊锣大响，直接打断了他们的攻势。
离得近的龙甲军愣了一下，又要再砍！
“噹！”却被周白虎扔过来的刀打断。
“退下！”
“违令者，夷三族！”
“......”还想补刀的人就这么控住了自己的刀。
可控不住的，已经砍下去了！
“呲！”王青衍翻身一挡，背上又多一道伤。
刀锋凌厉，伤口由深到浅，延伸到耳后，乃至削掉了他左耳一部分耳垂，顺道给他的后颈开了个美美的背。
血从脖间流下，他却在笑，“我记住你了。”
娘的！让你给老子狂！
孤儿小兄弟可不忍他，举刀又要砍。
“住手！”浑厚的吼声带着响亮的一巴掌，直接把小兄弟呼到一边。
“哈哈哈......”呼完还没说话，就听王青衍仰天狂笑。
甚至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乐不可支到吐血。
然后吐了也不擦，只是慢悠悠地横起残破的剑，照了照残破的自己。
在地牢的时候，用了太多药，又被幻像影响，他没感觉出来。
此刻一看，才发觉，伤口什么的，早就没那容易愈合了......
“哈哈哈......”想到这里，他更开心了。
真好～
这下她有什么下场，都是她活该了～
斜了周白虎一眼，虚弱又不可一世，“唉，你说说你们，何必，又斗不过我。”
“......”周白虎攥紧拳头，没有说话。
这种疯狗，逼他是没用的。
弹了弹指甲，他也懒得废话，“半个时辰，退出‘桃花源’，留下百里策。”
“否则......”
望着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周白虎，王青衍眼底浸着盈盈笑意，“陆缄必死。”
......
“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快！开城门！”
随着城门一开，百姓避让，背上绑着令旗的驿丁一一飞马入内，疾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傍晚时分，宫中、户部、百里府就分别收到了陆缄重伤垂死的消息。
未等百里茗派人去请，崔元书等人便到了府上。
清空所有闲杂人等，让丰登亲自把守院门，大家都没功夫客套。
崔元书第一个发言，“陛下遇刺，事关国本，必须尽快确定消息的真假。”
“急报一到，在下就派了人去核实，很快就会有消息”百里茗是第二个。
兵部尚书疑惑道，“百里家主的消息一向灵通，缉查司的眼线也是遍布天下，怎么这次......”
“陛下临行前特意吩咐过下官撤走河州河北的暗探。”
“林府司那边似乎是被安排了重要任务，也撤走了不少人手，此时......怕是不宜通知缉查司。”
意思很明确，林雨川的麻烦也不小，而且这大抵是陆缄准备的底牌之一，不能再去干扰。
“家主周全”贺瑶虽然心急，却也明白这些急报不止是让他们知道陆缄“近况”那么简单。
“另外，本宫也给大家漏个底，朝中究竟是谁在给那边递消息，陛下与我早已心中有数，只是现在这形式，留着他绝对要比揪他出来好得多。”
崔元书拱了拱手，“那此事就由娘娘自行定夺。”
“臣斗胆问娘娘一句，您收到的急报中可有掌监大人的消息？”薛封识问。
“这正是本宫疑惑的地方，若陛下当真危在旦夕，受困于贼，那张掌监绝不可能平安无事。”
“真要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些消息又是怎么送出来的”兵部尚书又补充了一个疑点。
稍作思索，崔元书又问百里茗，“宋将军可有消息？”
百里茗摇摇头，大家再看向兵部尚书，后者同样也是沉默。
“......”崔元书默叹一口气。
作为监国大臣之一，又是在场年纪最大的官员，是否出兵肯定是需要他来敲定的。
逃避责任或者含糊其辞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还是想再问问大家是什么心思，“娘娘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一阵哑然中，大家的脸色都有了变化。
薛封识甚至觉得崔元书的话有些逼迫贺瑶表态的意思，又见贺瑶面有窘色，还是开口道，“崔...”
“真假本宫实在无法判断”不想贺瑶松开紧攥的拳直接回答道。
“但应该没有急报说的这么严重。”
以她对陆缄的了解，若被王青衍算计重伤是有可能，但要说仅仅是因为受伤就陷入绝境，那不大可能。
先不说龙甲军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就说作为后手的宋昭和也没有消息，就很可疑。
万一王青衍等的就是他们出兵这个结果呢？
一旦京城空虚，很难不被趁虚而入。
“但若是不出兵，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更多了”兵部尚书显然是赞成出兵救人的。
军功是其次，关键是消息扩散之后，朝中必会大乱，尤其以陆缄现在的威望，怕是就算明知不妥，也会有很多人催促出兵。
到时再被人煽动煽动，民众反了朝廷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后那边，也是个大问题。
其有佐君之权，若以威势向兵部施压或者被有心之人利用，会很难善了。
又或者下一刻就传出什么消息，说他们在坐的几位故意不救陛下，那不得被人打成乱臣贼子？
到时被骂还是轻的，怕就怕被按上什么谋逆大罪，又或者哪天就被某些热血上头的白痴杀了。
要知道很多百姓兵将都是跟着陆缄灭杀过朝生母树，围剿过蛊卫的，他们可不管那么多问题，一旦觉得朝廷软弱无能，极有可能会出现兵变。
所以说，“是真是假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朝廷是什么态度才是关键。”
“兵部尚书所言极是。”
薛封识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阳谋的阴毒之处，便在于只能按对方的判断做出损失最小的选择。”
“身为朝臣，我等也应以陛下安危为是，不可侥幸。”
虽然是在意的点不同，但总的来说，他也赞成出兵。
接下来，就是百里茗的表态。
“在下赞成出兵”比起其他几位的多角度全方位分析，她倒是很直接。
崔元书神色微顿，颇有些意外，“百里家主可以谈谈你的想法吗？”
“单纯想救人而已。”
“......”
沉重地叹息声后，崔元书无奈地站了起来，看来他只能与“天下”为敌了...
“本宫不赞成”
？？！！
几脸震惊！！
“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陛下并非我等之陛下，而是天下之君主。”
“正因如此，才更该出兵”薛封识。
“若是因此而使受制于人，使朝臣，乃至陛下也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又当如何？”
“这......”薛封识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兵部尚书起身一礼，“娘娘的顾虑臣明白，但我朝如今民富兵强，只是出兵营救陛下，还不至于......”
兵部尚书一顿，有些犹豫的不再敢往下说。
“看来，钱尚书也想到了。”
“只是一些猜测而已，算不得什么”他还是觉得贺瑶杞人忧天的成分更大些。
猜测？
“还请娘娘明示”对于这件事情，薛封识自然不太清楚。
贺瑶看向百里茗，“家主可还记得‘见月’的本质是什么？”
百里茗一怔，眼神乍变。
片刻后，方才答道，“以蛊制蛊。”
声音里都夹杂着少见的泄气，落地后又只剩化不开的无奈。
深吸一口气，贺瑶也下了很大的决心，“诸位都是股肱之臣，需得明白我们要护的，不止是陛下安危。”
“娘娘的意思是？”薛封识。
“朝生之毒其实从未消失过。”
“一旦被王青衍抓到机会，蛊患定会卷土重来。”
！！薛封识脸色唰的一白，惊的冷汗岑岑。
“既如此，一切但凭娘娘与崔尚书做主”兵部尚书更是直接转了态度。
......
周白虎本来也想来阴的，比如暗中安排弓箭手，等陆缄脱险之后就立刻杀回去等等。
不料王青衍直接告诉他，“解药就在桃花源外。”
“不过只有你们全部撤离，它才有用。”
“王八蛋！老子......”周白虎当然不信，揪住王青衍的衣领，就要给他几拳。
此刻杀他，还不跟杀一只鸡那么简单。
“呵......”却被王青衍漫不经心的笑瘆得寒毛直竖。
“你们敢用陆缄的命跟我赌吗？”
“......”视野之下，牙齿骨骼的咯咯声此起彼伏。
周白虎把人往地上一扔！
“我们走！”
不再有片刻耽搁，立马就和张善护着陆缄出了“桃花源”，那位仅剩的医官也不得不跟着一起撤离。
好消息是，医官走之前已经十分专业的处理好了百里策的伤。
陆缄和百里茗之前借给她的气运，最终没有选择合道，而是选择她的祖蛊也都在危难之际起了大用。
所以，百里策骨折的地方虽多，但也没有伤及肺腑。
坏消息是，王青衍离她所在的棚子越来越近。
一瘸一拐，忽高忽低。
每近一点，阴煞诡异的气息就更重一分。
啊啊啊啊......祖蛊依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瑟瑟发抖，吱哇乱叫，抖如筛糠......
终于，实在受不了的祖蛊，还是把自己暂时封闭在了百里策的识海里。
“......”低头轻嗅，王青衍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竟然是......没有？
难道他又错了？王青衍甚至对自己产生了一瞬的怀疑。
不，那只蛊一定在她体内。
不过......
王青衍微笑着将手附上她的脸，“没关系，再过段时间，你一定会亲手交给我的。”
......
半月后。
一次也“没”醒过的百里策，今天还是苟不住了。
不顾祖蛊“最后苟一波”的请求，毅然决然地睁开眼，坐起来。
太难受啦！
一天天的吃又吃不饱，饿又饿不死。
浑身还痒的不行！
于是，“......”
看到仇江、赫达双双站在床前给她“当小弟”的那一刻，她是想重新躺下的。
但躺到一半，又注意到王青衍就坐在两个小弟后面，阴冷戏谑地看着她，她又“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
（两个小弟很懂事的帮了忙）
相互看了对方好一会儿，百里策忍不住先开口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想了想，王青衍抬手朝后轻摆。
眼神空洞的仇江赫达立即像小狗一样，听话的退了下去。
王青衍一步步靠近。
百里策紧张地梗咽。
“害怕？”单膝跪在床上，抓住她的后颈猛地把人拉过来！
“你还敢害怕！”
呃......不是很利索的动作，拉扯得百里策生疼。
王青衍恨得牙根痒痒，“呵，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奇丑无比？”
“......”百里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还把浑身伤扯得更疼......算了算了。
索性不动了，看着他直言不讳，“确实很丑。”
就他现在这样，猪八戒跟他比都眉清目秀。
王青衍愣了一会儿，轻笑着用力，“你还真是找死。”
骨折虽未伤及心肺，却还是疼的。
在这个姿势下，本就还没完全愈合的骨折端也很容易错位......没一会儿，他就见她疼得发抖。
“嘁~”却不料百里策笑得比他更不屑。
并投怀送抱，巧笑倩兮，“我死了，你的伤永远别想好。”
呼......这个姿势舒服多了。
“所以啊，别太激动，不然会更丑~”
“......”近到几乎贴脸交颈的距离里，王青衍举了举手，很想一掌拍死她算了...但气息一软，手又自然而然地滑落到她的腰上。
“这世上也只有你能让我如此卑微。”
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她温柔道，“别装了～”
“情深似海这种人设不适合你。”
“我也懒得演戏。”
什么“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就仗着我爱你”、“我还是爱你”、“你就一点也不心疼”......统统他么的神经病！
无非就是想把变态行为合理化，通过所谓的“深情”、“示弱”，乃至“卑微到尘土里的爱”让对方产生负罪感，进而摧毁对方的人格，篡改对方的是非观，让其生出一种或几种“我也爱他”、“我负了他”、“相爱无罪”、“天大地大，爱情最大”的心理暗示。
再说，“能卑微到泥巴里的爱，不就跟狗屎一样吗？能值几个钱？”
无论是爱人，还是被爱，一定都是尊贵且尊重的。
“......好啊”沉默半晌，王青衍起身拉开距离。
既然她都不在乎，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甩开被子，找到她的脚踝，用力压下去！
“啊......”百里策顿时痛得太阳穴突突跳！
“此处骨折最为复杂，那医官接骨应该耗费了不少功夫。”
“你说，要是给你打断，你这一辈子是不是都要低人一等？”
“肯...肯定啊！”百里策保持住笑容，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这个办法不错。”
“像我自尊心这么强的犟种，要是残废了，一定会发自内心的自卑。”
“不过，只打断一条腿，侮辱性还不算太强。”
“毕竟像你这样一瘸一拐的，也不是不可以走路”说着说着，她还摇头晃脑的学他。
“建议你把我右腿也打断，嫌麻烦的话，直接砍了也行。”
“我都可以，看你诉求～”
“......”王青衍眼神微敛，凶戾很辣地握紧她脚踝。
百里策脸色惨白地咬紧牙关不再吭声。
“你最好永远这么骄傲”神色晦暗地松了手，他忽然又平静从容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