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缩

    见过一尘后的次日,百里策一觉醒来,嗅觉也跟着消失了。

    她不再闻得到气味,对日常饮食也没了半点兴趣。

    或许很快,味觉也会跟着消失,然后听不见五音,辨不清五色......

    至于这副身体......就像王青衍曾经说过的一样,一具皮囊而已。

    以前万般在乎,千般小心,到现在好像都没了意义。

    “今天的是兰花,浅紫色,很好看”但王青衍依旧会日日给她带花回来。

    百里策象征性的回应两句,“兰花花杆不长,怕是不好固定。”

    “不会”照例给拿到窗边,换掉前一日的花。

    一边摆弄花束,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尘这家伙嘴还挺硬,什么方法都用了,还是不肯改口。”

    “你说说他一个快死的人,这么固执干嘛,我又不是非得要他的命。”

    “他也许真的不知道”百里策正在折纸,看上去很认真,实际上也不知道自己想折出个什么东西,只是一味按手感胡乱折叠。

    过来将百里策手里的红纸拿走,“他一定知道。”

    随后坐下来将折了一半的纸剑拆开,“我给你折只青蛙吧,以前无聊的时候折过好多,比剑可有趣多了。”

    王青衍要执着的事,从来都不会被任何人改变,所以百里策一点都不想和他争下去。

    不过,“红青蛙应该是有毒的吧?”

    虽然她也不是很确定,但葫芦娃里就是这么演的。

    “......”王青衍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而就将折纸撕了。

    百里策随手倒了一杯水,也很漫不经心,“我今天想吃鱼。”

    “......昨天前天不是才吃了?这么喜欢?”

    昨天前天吃的是鱼?她还以为吃的是馍,面面的,跟墙灰差不多。

    “鱼做法多,口感好,吃起来又新鲜,最重要的是,你做的,当然喜欢。”

    “那今天给你做个糖醋鱼。”

    “好”

    “再弄两个菜。”

    “吃完饭,我们去院子里荡秋千,我做了好久,你一定喜欢......”

    王青衍絮絮叨叨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换上的那束花正在从边缘一点点变色。

    两个时辰后。

    “怎么会这样......”望着尽数枯死的花海,王青衍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明明两个时辰前他来采花,都还好好的,怎么......

    静静地盯看了她一会儿,王青衍很快又平复了心情。

    百里策不是和他在一起,就是自己待在房间里,没有机会下手。

    以前的一尘确实有这个实力,但现在......

    依旧牵着她走向“花海”深处,先自己试了试秋千,确定除了绑在上面的花藤变了色之外,没有其他任何问题后,再扶她坐上去。

    轻轻推着,王青衍提都不提一下周围花海的变化,“要不要再高一些?”

    “不用,我怕高,这个力度就可以。”

    “现在还有你怕的东西?”

    “......”百里策没有回答。

    又推了两下,待秋千速度慢了下来,王青衍才一起坐了上去。

    “你有没有想过就这么与我相处下去,从今以后不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

    “现在不就是这样?”

    飘飘荡荡中,他们彼此相依,又永远都抓不住对方的心,剩下的便只有不甘心和永无止境的猜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百里策淡淡地看着前方,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有区别?”

    “我已使劲浑身解数,却仍旧换来一个这样的结果,又何必再费工夫。”

    “我争不过你,无法抗拒你。”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连死亡都由不得自己。”

    “除了接受现状,还能做什么。”

    “问题是你不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所以你应该问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究竟要怎样才能满足。”

    沉默片刻,王青衍点地借力,将秋千晃起来,“不管怎么样,一尘我是不会放的。”

    一尘一天不说,王青衍就关他一天,他绝不相信“一尘不知道”这种鬼话,更不会因为这点小把戏就恼羞成怒去找一尘算账,掉入他们的圈套。

    “这与我无关。”

    “有关也无妨。”

    比起一尘,王青衍越来越觉得,她才更像一个修道多年的人,对什么都上心,又对什么都不上心。

    “我甚至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费劲心思的骗我哄我。”

    百里策直接从秋千上跳下来。

    重量一减,王青衍很自然又无关紧要的斜了一下......挪挪屁股,他自己悠闲地荡了起来。

    “看来你并不喜欢。”

    “坐在上面太忐忑,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秋千前后晃荡,不知不觉间,王青衍靠着背椅闭上眼睛,开始有些昏昏沉沉。

    记忆的碎片随之浮上脑海,隐约让他想起了一些事。

    他做过奴隶。

    不知道具体地点,做了多久,只记得有一大群人跟他关在一起。

    他们常常为了一点水,一口食物相互厮杀,死了没多久又会补充进来新的奴隶,再反复厮杀,直到选出能活过三个月的那些。

    然后没日没夜的为财主们打架。

    有时跟人,有时跟兽。

    赢了,他就能睡一个好觉。

    但只要输一次,他便会骨头都不剩。

    他从未输过,但能熬过来却不是完全凭他自己。

    有个奴隶,一直在重复一个故事。

    起初其他奴隶都不屑一顾,可因为故事里的生活太美好,太让人向往,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都习惯了他的故事。

    精神寄托也好,唯一的乐趣也好,总之,故事里的姑娘渐渐成了他们共同的好朋友。

    他们会一起期待故事中的人降临,会幻想她的样子、喜好,会从心底盼望着那个人的出现、拯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青衍开始把自己当做了那个讲故事的奴隶。

    后来时间一长,就只记得自己有个完美无瑕的同类。

    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介意,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会站在他这边......他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她会带他回家......

    “起风了,回去吧”花海已形如焦土,实在没什么好待的。

    压根儿没睡着的王青衍一使力,就停住了秋千,“不再看一会儿?”

    “又看不出什么,再看有什么用,不如等你告诉我答案。”

    秋千又继续晃荡起来,王青衍做出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那你过来抱抱我。”

    “......”百里策转身就走。

    “哈哈哈......”背后是他失控的笑声。

    可百里策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笑声又突然停住。

    这脑子,怎么就想起来,她真的有一个同类,先一步来到了这个世上呢~

    ......

    王青衍还是去找了一尘的麻烦,就在他发现百里策的嗅觉消失之后。

    原因是房间里的花瓶爬进去一只老鼠,死在里面都开始臭了,她也没闻到。

    可王青衍没有想到,他刚一见到一尘,就被拉入了一个“方寸”之地。

    “找死”人影闪过,一尘随即就被掐住了脖子。

    满脸憋得发紫,嘴角却带着笑意。

    “咔”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了,王青衍干脆拧断他的脖子。

    出乎意料的是,一尘全程没有一丝挣扎。

    就这么......死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方寸”碎裂,王青衍瞬间就到了门外。

    恍惚中,他还站在门口,并没有推开那道门。

    思索了一下,王青衍还是将门推开,看到一尘的那一刻,又被拉入“方寸”之中。

    “嘭!”一掌下去,一尘又死了一次。

    时间再度倒回。

    “咻——”这一次,王青衍没有丝毫犹豫,飞身入屋,快到还没看清一尘就击碎了他的脑袋。

    然后他又回到了门外......

    “天黑了,该睡觉了......”

    “天黑了,该睡觉了......”

    “天黑了,该睡觉了......”

    另一边,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声音的影响下回屋睡觉。

    不多时,整个庄园就静谧得像坟场一般。

    百里策心有所感,从房间里出来,就见一团白光忽明忽暗的漂浮在空中,向前飞了一段距离,又停下来,似乎是在叫她跟上。

    “......”百里策站在原地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她还转身回去了。

    急得白光绕到前面噔噔噔地撞她。

    如果它现在能说话,应该骂得很脏。

    “吧叽”百里策轻松抓住,扔到一边。

    白光摔在地上,又气急败坏地窜起来攻击她......

    一下,两下......数十下。

    劲不大,可多了也撞得百里策有些疼,但她并没有再抓开祂。

    “我说的是真的。”

    “我好累”

    “太累了......”

    白光骤然停下。

    “真的斗不过。”

    “我也不敢再和他斗了。”

    是了,她怕了。

    不是正常人对未知事物的那种简单害怕,而是从灵魂深处畏惧他。

    别看她一切淡然,实际连反抗的勇气都没了。

    那种死都要被他捆绑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你不用再陪着我。”

    “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

    “常走的几条路也已经记得很熟。”

    “你走吧,找谁都可以。”

    “我不配再做你的宿主。”

    摸索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当一切没发生过的百里策关上门,慢慢躺下。

    静静感受着屋外的白光何时离去。

    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半天,也许......

    也许已经走了。

    这个世上比她更合适当宿主的人太多,祖蛊如果不再浪费精力护着她,也可以合道,实在没必要她来逞强。

    “......”用被子裹紧自己,好让自己不抖得那么厉害。

    百里策刚才都不敢说,她希望祖蛊离开,还有一个原因。

    没了祂,她就会完全听不见看不到。

    坏吗?

    她梦寐以求。

    当缩头乌龟并没有什么不好。

    人会难过,会害怕,恰恰是因为感知力太强,如果什么都感受不到,那就不会害怕。

    ......

    “砰!”一尘的“方寸天地”再一次碎裂重开。

    但王青衍并没有因为循环往复的幻像乱了心神或是大发雷霆。

    相反,从他决定来找一尘麻烦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要杀这臭道士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王青衍的心态一直很平稳,无论重复多少次,他的选择永远都是一招必杀。

    不知道多少次后,循环的速度开始慢下来。

    又勉强循环了几次,一尘的咳嗽声藏也藏不住地响起,“咳咳......”

    “呲...呲......”与此同时,正对着门的地上,八个不同方位的杯子陆续出现裂痕。

    “嘭!”王青衍最后一次踹飞门的时候,屋子里的杯子连同摆阵的人都被无形气劲一起炸开。

    满地狼藉里,咔啦咔啦的脚步声在一尘面前停下。

    “......”被碎片插中的一尘伤上加伤地呕着血,却挣扎着还想起势摆阵。

    王青衍蹲下去听,听到他嘴里念着什么“惊开景死”、“八门变幻”之类的......

    “呵......”王青衍有些忍无可忍了。

    不过他只是折断一尘手脚,点了支香便走了。

    包括之前,他也没有过多的折磨一尘。

    总归有些渊源,还得手下留情不是?

    “不,不......”可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一尘真的崩溃了。

    惊恐程度用肝胆俱裂来形容都不为过。

    被王青衍折断手脚都没坑一声的他,开始在弥漫的香气里发抖,哀嚎,求饶......

    一遍遍在同门惨死的记忆里袖手旁观,又切身体会他们每一个人的痛苦,最后再成为屠杀者,双手沾满他们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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