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疑心

    几人各自打着算盘,谁也没注意,一个黑色身影蹑手蹑脚从角门溜出,直奔丞相府。

    陆耀之惊讶道:“刺杀大殿下的匕首是西域玄铁制的,刺客是宝月馆的赏金猎人?当真?”

    小厮张青拍着胸脯保证:“千真万确!小的三叔在大皇子府上当差,亲耳听到的。”

    一个黑衣老头本在廊下站着,听见“三叔”二字,连忙把腰弯得更低一些,点头如捣蒜。

    陆耀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随手掷到三叔脚下,温声道:“辛苦三叔了。”

    张三叔的视线从头到尾粘到银子上,银子甫一落地,忙冲上去弯腰捡起,啐一口吐沫,擦去银子表面的浮土,脸上笑容更添几分:“不辛苦,不辛苦,传几句话就能拿这么大块银子,简直天上掉馅饼了。下回再有这种好差事,可别忘了小的,小的保证把话一字不差带到……”

    张三叔喋喋不休,全然未见陆耀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还是张青过去扯他袖子,“三叔快回去吧,出来时间久了,惹人怀疑。”

    张三叔点头哈腰应了,一溜烟离开了,直到丞相府消失在视线里,才狠狠地啐道:“呸,什么玩意儿!”

    见张三叔走远了,陆耀之才拧起眉头,对张青道:“你这个三叔,靠谱不?”

    “公子放心,别看我这个族叔吊儿郎当的,但是对银钱看得极重,只要银子到位,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胡公子的马受惊踩死人那事,就是他……”

    陆耀之蹙眉一记眼刀,止住张青的后半句话,两人齐刷刷望向陆丰。

    “西域玄铁在长安是稀罕物,在西域,倒也不算太难得。巧了,威远侯驻守凉州,出关就是西域。”陆丰脸上浮起笑容:“好,很好,我这就进宫一趟,你们好好查查宝月馆!”

    陆丰抵达太极宫时,司徒铮正在汇报目前的线索。

    “儿臣以为,此事所涉甚广,让李府尹一人查案,难免力不从心,需要给他配一名助手。”

    这是陈贵妃出的主意。御街行刺不符合陆丰的行事风格,如今又查到凶器是西域玄铁所制,直接让驻守凉州的威远侯,以及威远侯的外甥司徒铮成了最大嫌疑人。众人皆知李云山是司徒铮亲信,就算他秉公执法查明凶手,世人也会怀疑他在包庇司徒铮。还不如再拉一人过来共同查案,真相大明之日,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此言一出,反而把陆丰准备好的话给堵了回去。直到司徒佑问:“陆爱卿急着求见,所为何事?”

    “臣与三殿下不谋而合,”陆丰到底做了多年丞相,立时改口道:“李府尹辖理长安城内大小事务,事多繁杂,确实担子重了些,理应配备助手帮忙。臣举荐御史中丞胡思年。”

    在陆丰看来,胡思年素有公正严明的风评,却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司徒佑只当他对女儿横死之事耿耿于怀,立时允了:“胡思年这个人,刚正不阿到不通人情,也是他要弹劾老大,如此两案并查,倒也合适。”思索片刻又问:“这个宝月馆,是老二经常去的那个吗?”

    司徒铮和陆丰齐齐噤声,此事涉及皇家颜面,谁敢肯定的说司徒钊经常去?

    陆丰思索片刻,斟酌道:“胡御史曾弹劾二殿下出入宝月馆,与胡姬过于亲昵。”

    司徒佑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问道:“老二人呢?”

    “二哥和苏姑娘在大哥府上帮忙照料。”

    “嗯?”司徒佑眯起眼睛道:“他倒是兄友弟恭。走,去老大府上看看。陆爱卿,你好歹也是老大的亲舅舅,一起去吧。”

    这话听到司徒铮耳朵里,是指责他一心查案,不关心兄弟死活;听到陆丰耳朵里,是指责他尚未查清事实就不顾人伦亲情。两人再次齐齐不做声。

    司徒佑从两人面前走过,又道:“把李云山和胡思年也叫上。”

    苏蕙宁和司徒钊分坐床的两侧,相顾无言,房间内安静到能听见针掉到地上的声音。就连御医们都觉得尴尬,除了必要的诊脉和送药,坚决不踏进房间半步,甚至后来连送药的差使也交给了开阳和茯苓。

    茯苓把刚熬好的汤药放到床前的案几上,苏蕙宁刚想端起来给司徒钧喂药,司徒钊立马抢过来:“苏姑娘当心烫着。我皮糙肉厚的,这种粗活我来就好。”

    他抢得有些着急,不防备汤药确实很烫,手一触及药碗,立马触电般缩回,忍不住发出“嘶嚎”的声音。

    苏蕙宁看到他窘迫的样子,情不自禁笑出声来:“还是我来吧。”她用手帕做碗垫,稳稳当当端起碗,将汤药舀起,晾置片刻降温,再送入司徒钧嘴里。

    司徒钊看见她一勺一勺认真给司徒钧喂药,竟然莫名地有些酸涩,问道:“苏姑娘,你和老大,嗯……我的意思是,你和大哥,是不是很熟?”

    苏蕙宁不明所以:“不熟啊,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我想着你们都在京都,不像我,一年也就回来几天,大概会熟悉些。”司徒钊的眸子亮了片刻,又渐渐暗淡下去:“而且,明明我才守了一年皇陵回来,父皇却让大哥陪你去皇陵。而且,……”

    苏蕙宁半天没有听到下文,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你给大哥喂药的动作十分娴熟,感觉发生过很多次一样……”

    茯苓不等他说完,抢先嚷嚷起来:“二殿下怎么血口喷人呢!你大哥和陆家大姑娘还不明不白着呢,少往我们姑娘身上赖!”

    苏蕙宁不熟悉司徒钊为人,担心茯苓因此被嫉恨,连忙支开她道:“你去喊御医进来。”等茯苓走了,才起身福礼道:“茯苓性子急,但没什么坏心眼,蕙宁替她给二殿下赔礼了。”又少不得解释道:“我不得父母亲养,年幼时时常生病,茯苓年长我几岁,一直如姐如母般护着我,也因此养成了直爽泼辣的性子。说起来,我这照顾病人的手法,还是跟她学的呢。”

    这话说得非常隐晦,但司徒钊亦是母妃早亡、父皇不喜,深知他们这些人虽然贵为皇亲贵胄,说到底还是仰人鼻息,遇见见风使舵的宫女内侍,少不了吃一番苦头,他幼时就没少吃亏,顿时感同身受。于是深觉自己方才小人之心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躬身作揖道:“是钊鲁莽了。勾起苏姑娘的伤心事,实在抱歉,不如,钊请姑娘去熙春楼吃一顿吧,权当赔礼。”

    两人均想起在熙春楼相遇的情形,相视一笑,苏蕙宁抢先道:“我要水盆羊肉、带把肘子、葫芦鸡、奶汤锅子鱼。”

    “看来,御膳房的手艺比不上熙春楼呀。”低沉雄浑的声音传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黑色六合靴,紧接着是一袭黄绫袍,来者正是当今圣上司徒佑。

    “圣上!”

    “父皇!”

    苏蕙宁和司徒铮连忙行礼,再抬头时,发现司徒佑身后还跟着司徒铮、陆丰、胡思年三人。

    “你们不是要请御医嘛,朕替你们传来了。”司徒佑脸色阴沉,声线不喜不怒。

    太医令孟春霖从角落里挤出,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茯苓在院子里冲屋里挤眉弄眼,显然她一出去就撞见了司徒佑等人,但是被噤声,来不及通传。

    想到刚才的交谈悉数落尽司徒佑耳朵里,两人均一阵后怕。再一想,好像也没说什么特别的,索性以不变应万变,拿出十二分恭敬的姿态听令。

    气压低到吓人,司徒佑不缓不慢开口,“孟爱卿,你在等什么?”

    孟春霖一溜小跑到床前,先观面色,再验伤口,最后诊脉,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诊断一番后,才谨慎道:“大殿下吉人天相,必会转危为安。”

    司徒佑亲自试了司徒钧的额温,盯着他被左一圈右一圈缠成粽子状的胸膛沉默半晌,才吩咐孟春霖:“好好守着大殿下!”

    目光从司徒钊、苏蕙宁、司徒铮、陆丰、胡思年身上一一扫过,“你们跟朕过来!”

    大皇子府的正堂占地广阔,却布置得十分素雅。司徒佑端居正座,沉声道:“都坐吧。”

    陆丰挑了左侧第一个座位,率先稳稳当当坐下。

    司徒钊明显感受到气氛不对,虽然不明所以,但隐约觉得和自己有关,遂乖觉道:“儿臣还是站着吧。”

    苏蕙宁亦是乖觉地站着。

    司徒铮本来半边屁股已经贴到椅子上了,见司徒钊、苏蕙宁都站着未动,又直起身来,站到司徒钊旁边。

    胡思年被莫名其妙地喊过来,完全不明就里,更加乖觉地站在几人身后,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司徒佑扫视一圈,问道:“李云山呢?”

    司徒铮连忙恭敬回道:“李府尹在调查宝月馆,已经派人去传了,许是被什么事耽误了。”

    司徒佑微微颔首,把胡思年喊出队伍:“胡爱卿,朕记得你曾弹劾司徒钊和宝月馆的胡姬厮混?”

    司徒钊心中一惊:父皇素来按齿序喊兄弟几人,只有极其愤怒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一起喊,就算他不讨喜,也没被这样喊过几回。他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回京以后发生的事——好像没犯什么错误呀?就是和苏姑娘聊几句天,不至于翻旧账吧?

    他心中直呼冤枉,又暗自庆幸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宝月馆,抢着回道:“回父皇,儿臣是去宝月馆吃饭,并没有与胡姬厮混。且自从胡御史教导儿臣后,儿臣就再也不去了。”

    苏蕙宁偷偷瞥一眼身边的司徒钊,隐约觉察出不对来:刺客是宝月馆的赏金猎人,司徒钊曾被弹劾与宝月馆的胡姬厮混,这不是怀疑是司徒钊买通刺客嘛?

    果然,司徒佑冷冰冰地问:“这次回京之后没去过?”

    司徒钊此时也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没有!”他跪地辩解道:“儿臣虽然很少在京都,与几位兄弟也甚少亲近,但儿臣绝不会做戕害手足之事。儿臣此次回京,除了进宫和来探望大哥,其余时间都在熙春楼——苏姑娘可以作证!”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苏蕙宁。她本不欲掺和这种皇室秘辛,但看着司徒钊求助的眼神,实在不忍拒绝,何况这也是事实,遂跪地笃定道:“确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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