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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娜的伪誓

    “写得真怪。”我一边读着,一边评价着。

    这位莎士比亚的作品读起来浸满了旧世界的味道,人们为了爱、恨、诗歌、哲学这些玩意儿,生生闹出许多是非,扰乱了世界的稳定和内心的平和。

    比如这句:“我对爱情的野心使我备受痛苦,希望和狮子匹配的驯鹿,必须为爱而死。”我手指贴着纸面,不自觉地开口将这位名为海伦娜的少女的台词复述了出来。

    “为爱而死?”

    “疯子。”我心想,不过这种疯狂倒是稀奇,还有点让人着迷。

    于是,捧着书的手又翻过了一页。

    “每时每刻看见他,是愉快也是苦痛。”

    愉快和苦痛也可以同时存在吗?那会是怎样的感觉?

    在我身边,诞生于保育瓶、听着无上帝国成长起来的人们能感受到的一切都很纯粹。不会有让人纠结的事,因为帝国早已安排好一切。报纸上写的、电影里放的,永远是显而易见的快乐。

    没有人迷惘,更鲜少有人痛苦。

    如果有什么会让你痛苦,那么帝国也早已为你准备好了对策。来两片嗦麻,躺上床,把脑袋往柔软的鹅毛枕头里一陷,开始神游天外的颅内假期。再次醒来,甭管是什么烦恼,保准你能通通忘个干净。

    没错,在制药技术高度发展的无上帝国,政府已经不再提倡它的居民们用自己的意志力克服情负面情绪,因为这不利于稳定且缺少效率。药物治疗是最佳选择。

    与此同时,散布负面情绪有罪被列入宪法。在社会上,如果有谁把自己的“孤独”、“苦痛”告诉别人,或者更恶劣一点写成了诗歌散布出去,那么被举报、被请入精神病院就是他唯一的下场。

    为了公民们能享受到持续的幸福,不被极个别的“消极分子”所影响,帝国宣传部已经连续放了五十亿次有关“禁止孤独”“痛苦有罪”的教育广播。

    但是,围观一下别人的孤独不算犯法。毕竟只是种消遣罢了,又不会真的影响到我。我宽慰着自己,然后马上跳进了下一幕,欣赏主人公们的恨海情天。

    起初对这本书和作者的不屑一顾已然荡然无存,现在的我只想再读一段,再看一页,直至将所有人物的结局都摸个透彻。

    当校车到站时,我恰好等到海伦娜的故事结束。

    这位出身卑微但智慧美丽的少女,通过设计环环相扣的圈套,让自己达成了出身高贵却狂妄自大的丈夫勃特拉姆提出的苛刻条件,使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在结尾,海伦娜为自己赢得了的一切,丈夫、名誉、甚至是国王的祝福。

    到站广播已然响起,我却盯着结尾幕的台词不愿移目。

    在最后,海伦娜揭开了所有谜底,终于能要求她的丈夫兑现诺言:

    “现在这两件事情我都做到了,您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而此时的勃特拉姆,也就是她的丈夫,除了接受外已别无选择。于是他不得不当着国王的面向这位聪慧、耐心的姑娘承诺:

    “我愿意永远永远爱她。”

    有志者,终成眷属。

    这篇故事给了我巨大的安慰。在从前,我只知道“阶级跃升的方式有很多种,爱情是其中最便捷的。”这一条铁律,因为这是我的朋友格琳塞达向我亲身证明了的。

    但今天读到的这个故事里,另一位姑娘海伦娜向我展现了赢得幸福的另一条路。走向幸福可以依靠自己的智慧,爱情不是唯一的通路。

    是啊,哪怕施展智慧的形式是计谋、谎言、诡辩、甚至胁迫,但就像这部戏剧的名字一样:

    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好结局即是一切。

    心满意足地合上书,我起身准备下车。走到车门前时,照例转身和司机道别。

    这位D州出身的人是我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能接触到的来自下等州的人,他和行政楼里负责按电梯的那只瘦弱的E州猴子不一样。

    这位大叔体格超乎常人,手掌巨大,双臂满是青筋,脖子粗得像水桶,一看就是开重型客车的料。在他手里,方向盘就像是枚甜甜圈,掌控起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因此,他能够留在阿尔法州的学校驾驶校车,比起被埋头在机器前工作的故乡人们,他算是靠自己的本事混出了头。

    每每听着这位D州大叔在校车上哼歌、按开车门、然后快乐地向乘客们报站时,我就没来由的羡慕:

    果然,留在阿尔法州的人都是幸福的,连司机也不例外。

    但是没关系,很快,我也会留下来,成为美丽新世界的幸福公民。

    下了车,走在通往宿舍的那条林荫道上,散课后学生们坐在长椅上,谈天说地聊个不停。时而发出的阵阵笑声顺着傍晚的风,飘进了我的耳朵。的确,这里的人们都快乐极了。

    突然间,在长椅的尽头一个身着全黑军服的人吸引了我的的视线。他坐在长椅上,从脊柱到脚尖都非常端正,唯独带着军帽的脑袋垂了下来。于是,那金色的头发也就从宽檐帽中漏了出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好似一株蔫了的郁金香。

    这条路上唯一闷闷不乐的人。

    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那人猛地把头抬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我看清了他的脸。

    是埃里克。

    他怎么这么快就从军署回来了?过于突然,导致我还没想好打好草稿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切。只得愣愣地站在原地。

    面面相觑之际,他已经站了起来,开始往我的方向迈步。我叹了口气,准备处理一下这个属于我的麻烦。

    见机行事吧。

    “埃里克...”我扯出一个略微心虚的笑容,伸手准备招呼。

    对面的人一语不发,快走几步,上前张开手臂就把我拥到了怀里。

    厚重的制服狠狠贴住我的脸,瞬间有点缺氧,我条件反射地全身紧绷,而后又叹了口气,松懈下来,抬手回抱住他。

    “瑞恩告诉我你要去边境了,任命都拿到了。”他的下巴搁在我的头顶,开口说。

    那声音从颅骨传过来,震得我脑袋发蒙。

    “我不明白。”他继续说,带了点鼻音。

    “你之前答应我,等我从军署回来,我们就订婚的。”他板住我的双肩,逼我直视这他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天! 他终于松开了,再贴着这么剌人的制服我的脸真的会痛死。

    我深深呼吸,而后拉着他的手,慢慢移动到刚才他离开的长椅上。

    “埃里克,你听我说。”

    你听我开始编。

    “回答我的问题。”他拽住了我的手,向前探身问道。

    我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盯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说道:

    “你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订婚什么的,不可能的。”

    此话一出,我能感受到对面人的手猛地一紧,然后越来越紧,直到攥得我有些疼了。

    唉,埃里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固执。

    可是这次我不能让步,于是我狠狠心,用力把手抽了出来。彻底松开的一瞬间,我清楚地感受到那双手的不知所措,这让我有些心软。

    于是,我又抬起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准备暂时哄哄他。忽然,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戴了一只蓝色晶石盘面的腕表,盘面上三颗星闪闪发亮。

    我有点惊讶,这人的军衔升的倒是挺快。说不定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要叫他“长官”了呢。

    还是多留好话吧。我下定决心,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

    “埃里克,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我去当边境记者,是为了我们能有好的未来。”

    我有些心虚,但我发誓,这句话里的水分只有一半。

    听到这话,对面的人不但没有感到开心,反而再次垂下了头。又只剩下宽檐帽上的星星标志和我面面相觑。

    半晌,他又开口说:

    “我还是不明白,我们本来就拥有美好的未来啊。”

    听到这话,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看着他,罕见地带了些怜悯。阿尔法州的人,都这么天真吗?

    非常遗憾,我们原本不仅没有美好的未来,更差点就没有未来。

    埃里克,出生、成长在阿尔法州的你,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衰老。

    在你的周围,全是到年龄就去注射冻颜因子的人,衰老这种东西对你而言太遥不可及了,所以它看起来也毫无威胁。可我不同,我没有钱去永葆青春。所以,我会变老,会长出皱纹,皮肤会松弛,牙齿会坏掉。当你一旦见识了衰老的恐怖,定会抛下我再觅新欢。

    届时,我就是死路一条。在E州,太多老人们被混混们欺负,被雇主歧视,连生命科学所的工作人员都觉得他们毫无价值,因为他们已经老到无法再提供精子或者卵子。对于无上帝国而言,老去的低等州人是一种需要被尽快甩掉的负担。

    可是这些话终究只能说给我自己听。因为无论是你,还是我,亦或是身处美丽新世界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能力去改变它。

    这种体制已运行了太久、太久。

    于是,我伸手帮他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好让它们不会刺到他的眼睛。

    他的头发长了很多。看来他的确到军署很长时间了,只不过是因为常常给我写信,才让我觉得他没离开太久。

    我叹了口气,伸手抚平了他眉间皱起的川字,换了种更具希望的说法:

    “埃里克,你不是说过,这次部队军历练结束之后,就要准备进国会了吗?”

    他点点头,仍然不解:

    “可是,我不知道这与你要去边境有什么关系...”

    “你总需要有人帮你在宣传部里说话。你帮了我太多,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我看着他,信誓旦旦。

    我发誓我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真诚过。此刻,我想象着自己就是海伦娜,那个说自己可以为爱而死的少女。

    “虽然我也想和你每时每刻在一起,但是和狮子匹配的,不能是驯鹿。”

    要不然它会死。

    我在心里重申了这句台词。

    “我会进入宣传部,为你写数不清的报道,编出深入人心的口号!一直做你最忠诚的拥护者!好不好?”我继续补充,描绘着宏大的未来。

    不过,想追随他的人多了,倒是不会缺我一个。

    可是此刻我迫切地想让他相信。

    “好。”

    他垂下头,有些丧气:

    “西西莉亚,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我尊重你的选择。”

    “太好了!谢谢你,埃里克!”我一下子抱住了他,这次我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可你不在,就只剩我一个人,我说不定会......”我听到怀里的人顿了顿,吐出了那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单词

    “孤独”

    他从我的怀抱挣脱出来,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说:

    “我会孤独,还会难过”

    我看着他,像看一只受伤的动物。

    他的神色看上去不假,可是我还是难以相信我的耳朵。

    我居然听到一位阿尔法人说自己会孤独、会难过。

    见鬼!

    你的万顷壁球场、灯火通明的宴会厅、成桶成桶堆在酒窖里的龙舌兰,还有药箱里数不尽的嗦麻供给,都是摆设吗?

    拥有一切的阿尔法人,狮蒙家族的继承者,什么都不做就能拥有高等军衔的人。

    你谈孤独?你谈难过?

    实在见鬼!

    可是他看起来实在太过可怜,如果此时讥讽他实在是罪大恶极。

    我又抱住了他,挤出一个不像安慰的安慰:

    “不要这么说,埃里克,我会心痛。”

    然后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承诺道:“我会常常写信回来,我保证。”

    “如果我早点进入国会,你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回来?”我听到怀里的人问。

    “也许吧,但无论早一点还是晚一点,都没关系,因为我永远都会等你!”

    等着你来帮我兑现我的完美结局。

    我心虚极了,可还是说出了这句誓言。日后会让我无比后悔的誓言。

    算了,我毕竟只是一个失欢于命运,被迫放下诚实向上爬的人。

    我巧言令色,我不择手段,我罪有应得,我没得选。

    不过,当我们沉默地在长椅上相拥的时候,我是真心的。

    我想等我涤尽罪恶,等我进入宣传部,自然能水到渠成地把我的誓言一一兑现。

    埃里克,原谅我,当时的我真的以为我需要的只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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