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寂然,静得发躁。
一听是女生的声音,盛衿雾的心思不再两厢掰扯。
旋即捏紧茶杯,语带不善。
“谁啊?这么晚还找你。”
季褚望灭了炉火,拎起茶壶,牵着她的手进了屏风。
拉开剩下的两扇屏风,把她圈在里屋内。
“等我一下。”
她不能见人?
盛衿雾高高撅起唇,提起面前的茶壶,斟满一杯牛奶,仰头就是一顿痛饮。
饮了好几杯,外面的谈话却依旧不止。
她抿紧唇,倚着屏风,偷偷望着。
门厅里,一男一女相对站立。
来的那位女孩粉面未施,看起来比她小一些。
但是每每看向季褚望时,眉眼像是含了春柳,脉脉有情。
“褚望哥哥,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嘿嘿。”
季褚望不疑有他,只简单道出五个字。
“琉璃雪灵酥。”
“咦,你怎么知道?宋婉姐姐送来的时候,还说她是最先送到我们这儿的。”
“我和她在雪安大道遇见的。”
“噢。”
说着,她迟疑地吸了吸鼻子。
“我怎么闻到奶香味了?”
“楚诗,你闻错了。”
那个叫楚诗的女孩几步走到书桌前,看着桌上的木塞子。
像是找到了犯罪证据似的,惊喜连连。
“褚望哥哥,被我抓到了吧?”
季褚望瞥了眼屏风,伸手拿过,嗓音不愠不浓。
“天色晚了,我让楚策接你回家。”
“我哥忙着去送宋婉姐姐。”
楚诗仰着小脸,高马尾辫一甩。
桌上的烛灯也随之颤了颤。
屏风后,盛衿雾悄悄脱下鞋,打算钻进被子里。
刚偏过头便从缝隙里瞧见那个楚诗的女孩凑过脸,语气十足的天真娇俏。
“褚望哥哥,不如你送送我吧?我一个人下山好害怕的。”
听到这句娇滴滴的声音,盛衿雾一个趔趄。
本想抓桌角稳住身子,手肘却磕到了茶壶。
“啪!”
这个历经上百年历史的茶壶就这样挂羊头卖狗肉,光荣牺牲了。
“里面有人?”
屏风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盛衿雾顾不及脚边的碎片,提起鞋子直奔壁画后面的柜子。
楚诗进去,最先闻到的就是一汪奶香。
低眼一瞧,地上还有几块紫砂碎片还盛着满满当当的牛奶。
“褚望哥哥!是你最喜欢的茶壶碎了!”
“没事,外面风大。”
男人关上窗,不经意瞥了眼刚合上门的柜子。
楚诗看着一地的碎片,伤心喃喃。
“这可是你十六岁生日,季……”
季褚望冷冷打断她的话。
“楚诗,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楚诗一时噎住,眼眶也红了起来。
“褚望哥哥,你从小到大从来没对我这么凶过,是不是茶壶摔了,心情不好?”
听到这话,柜子里的盛衿雾憋红了脸,再次捏紧拳头。
从小到大?
又一个青梅?
她的告白道路好像阻多且远长。
“不是,走吧,我先送你出去。”
“褚望哥哥……”
他们俩再在这里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她怕是要窒息了。
盛衿雾双眼紧闭,一鼓作气推开柜门。
冲到他俩面前,愤怒的视线却直逼季褚望。
身后突然蹿出个人来,还在说话的楚诗吓了一跳。
啊了一声,便下意识地往季褚望怀里钻。
后者却悄声退开了一步。
目睹到这一切,盛衿雾松了唇,面上的不悦顷刻消失。
楚诗却双眉蹙着,看着眼前这个长发飘飘的不速之客。
“这么晚了还留在山上,你不会真是石头叔说的那位褚望哥哥的女朋友吧?”
盛衿雾理了理蓬乱的发,倏而嫣然一笑,字字纠正。
“女字旁边加个子。”
楚诗思考了一瞬,试探着出口。
“女子朋友?”
盛衿雾略带无奈。
“……好朋友。”
楚诗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蓦地双手一拍,语气十足的庆幸。
“我知道啦,就像秦祎姐姐那样的好哥们,对吧?!”
提到了哥们那两个晦气的字,盛衿雾沉下脸,只不情不愿地唔了一声,算是承认。
“既然是褚望哥哥的好哥们,那也是我的朋友!”
楚诗递过手中的米白方盒,“姐姐,这份琉璃雪灵酥我送给你,这是另一个姐姐的独家配方,白凉如玉,特别好吃!”
见盛衿雾接下她的示好,楚诗心下暗喜,又拿出手机。
“姐姐,我们加个微信吧?”
盛衿雾月眉一凛,反问:“为什么?”
“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在淮京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想当年这句话,她也曾在撮合季褚望和阮神的时候说过。
如今被反噬,要加自己的情敌为好友。
但,知己知敌,方能百战百胜。
盛衿雾心上安慰着自己,淡淡噢了声。
还是打开了二维码,把手机伸了过去。
如愿加到微信,楚诗侧头看着季褚望。
“褚望哥哥,既然来客人了,那我今晚就不回家了,同这位姐姐一起睡客房吧?”
季褚望的视线无声落到盛衿雾脸上。
见她看似在玩弄手机,实则就如她腰间的两只小兔子,竖着一对粉耳在聆听。
到嗓口的冷声蓦地散了,转眼化成落雪抚地的柔意。
“我打电话问问楚策。”
楚诗松了口气,笑得马尾辫一翘一翘的:“好呢!我等你好消息~”
“嗯。”
出了书房门,男人拨通电话。
还不等对方的一声喂,他就掷出几个字。
“把楚诗接回家。”
嗓声冽然,与方才的轻柔截然相反。
听筒那边十分疑惑。
“诗诗?她又跑去你那儿了?”
空中的雪,片片舞落。磕到廊檐,留下半片分身。
又无声旋着飘过檐下男人的眼。
“速来。”
“怎么?小师弟难道真金屋藏娇了?”
“刚才去接宋婉,遇见小捷,他特开心地对我说,他有师娘了。”
“我琢磨着他个小孩什么时候这么有眼力见,知道我在追宋婉,他快要有师娘了。”
季褚望不予多说。
“你接楚诗回家,我给你一计。”
“马上就到!”
听见引擎轰轰的响声,檐下的人挂了电话。
拭去身上的风雪气,勾起唇侧,缓缓踱步回屋。
“楚诗,我们有事要商量,你先去你哥的房间等等。”
正拉着盛衿雾的手科普淮京美食的楚诗点了点头,不舍地说:“矜雾姐姐,我去我哥那儿给你画张简单的地图,这几天你可以照着上面的店铺逛。”
盛衿雾含笑挥手,应下说话人的好意,真诚道:“谢谢你。”
“不用谢。”
见楚诗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房间,季褚望关门,转身走向屋内的少女。
“她和他哥一样,性格活泼开朗,年纪小,还在上高二,没经历过世事,为人也单纯天真。”
“她哥楚策,也就是秦祎曾经告白被拒的人。”
盛衿雾绞着手指,眉眼低垂,看不清心绪。
“我知道,她是你的又一个青梅。”
“青梅算不上,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
“噢。”
她不高兴地掐断他的话。
“妹妹。”
“嗯?”
盛衿雾心里一颤,抬起杏眼,长睫不安地眨了眨,“你叫我什么?”
眼底掠过一丝戏谑,季褚望好笑地睨着她,补全整句话。
“我说,楚诗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
盛衿雾哑然,他以为他叫她妹妹……
不接他的话,她只好假装好奇打开糕点盒子。
琉璃雪灵酥通透似月光,整整齐齐摆放成九个小格子里。
每一颗都薄如晶雪,那中间的桂花酥心清晰可见。
她拿起一颗,酥心似有碎莹晃动。
想必就是季褚望说的灵山顶的净雪吧。
“季褚望,这是宋婉做的吗?她的手生得好精巧啊。”
“这是宋家的祖传手艺,几代单传,只是到了宋婉这里,需要找个有缘人传承。”
“她也是国画专业的?”
“版画。”
盛衿雾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伸过手,把琉璃雪灵酥递到他的薄唇前,她忽然又想到什么,讪讪收了回去。
“忘洗手了,这颗我自己吃。”
手腕倏地被季褚望握住。
就这样,她看着他,一点一点把她的手再次拉回他的唇边。
“你……”
季褚望轻轻咬下一小口。
里面的薄雪受热融化,蘸湿了她的指尖。
盛衿雾顿时瞳孔紧缩,看得愣了。
桌上的烛火闪烁了下。
男人的褐瞳也映出两簇跳蹿的火光。
喉结一滚,他把琉璃雪灵酥咽了下去,才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吃了。”
“季褚望,我手举软了。”
他闻声低笑,微弱烛光在他眼弧姣好的玻璃瞳子里摇曳生波。
把剩下的咬进嘴里,用湿巾擦了擦手,季褚望从盒里拿起一颗。
“换我喂你。”
“啊?”
盛衿雾被他迷得嗓口抖颤,连忙摆手,“不用了吧……”
季褚望不语,只把琉璃雪灵酥顿在她粉唇前。
隐隐带着清冽又不容拒绝的迫势。
盛衿雾脸红着张开檀口,只怯怯地啃下一个尖角。
见他不挪开手,又稍稍张大些弧度,咬下一半酥身。
果真如楚诗所说,这酥入口即化。
像是一口咬到了广寒宫玉桂树下的小玉兔。
有凉玉齿感,有陈桂淡香。
还存着一片净透的山顶灵雪,好似人人都成了嫦娥仙子。
想到这个比喻,她忍不住失笑。
抬眼便投进一双灼灼的瞳目里,笑骤然怔在唇角。
面露踌躇,盛衿雾垂着眉弯含下剩余的半颗。
见自己娇红的樱唇也不可避免地吮亮了他手指,她慌乱抽出纸巾,递过他。
男人没接,一对冷瞳溢出斑斑笑意,像是春风含露。
“像个小孩,吃糕点还会吃到脸上。”
他的话音刚落,盛衿雾只感受到唇角一片温凉的湿滑。
是他的手指。
也是她的唾沫。
蓦地反应过来,红霞一刹飞上面颊,她仓促着扫眼,顾左右而言他。
“季褚望,这琉璃雪灵酥真的在市面上买不到?”
“嗯,宋家是最早做这个的。”
“喜欢?宋婉那儿还有,我让人去拿。”
“不用,已经有两盒了,”
盛衿雾摆着手,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刚刚……你的茶壶被我摔坏了,对不起啊,你是不是很心疼?”
“本来就是要送与你的,”
季褚望拉过她的手,带她走到东面的书架前,打开底下的木门,说,“再挑一个。”
盛衿雾凑眼一瞧,里面的五层都是紫砂壶。
一个比一个玲珑精贵,比刚才那个过之而不及。
她指着一个上面刻着松柏的,试探着说:“这个?”
他取出,随即放在她手上。
“送你。”
见他眉心也不蹙,毫不犹豫地给了她,盛衿雾顿了顿,眼珠一转,冒出狡黠的光来。
一根秀气的食指对着五排紫砂壶指点江山。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他一一取出,放在桌上。
“也送你。”
瞬时起了逗弄的意思,她两只小胳膊一挥。
把书房的两面书架都画了个大圆圈。
“这些,所有?”
季褚望散了唇边的笑,面容清逸如月生起朦胧浅浅的晕,依着她的话应承。
“都送你。”
盛衿雾抱着紫砂壶,跟着笑开,蛾眉尾边初长的绒毛也明昳生艳。
“都送我的话,你就变成穷光蛋啦,傻瓜。”
他凝着她,目光似缱绻停留在她笑意氤氲的倩丽容颜上。
“钱可以再挣,但欢喜一旦错过,就会变成失落。”
话音入了耳,盛衿雾胸口的小兔子沉睡苏醒。
肾上激素飙升,脸颊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
她故意越过他的右肩,指尖虚虚指着身后的墙架。
“我还想要那个。”
季褚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知她到底指的是书架上的哪样东西,只统统应着。
“这间书房都可以送给你。”
盛衿雾双眼呆住,热气呼呼从耳往外冒,半晌吐出三个字。
“过户吗?”
他点头,不假思索道:“可以。”
她放下抬起的右手,故作懵懂地问:“包契税吗?”
“嗯。”
默了默,盛衿雾好看的月牙眼高高拱起。
“送房赠人吗?”
季褚望一怔,嗓声喑哑了下来。
“你想要谁?”
“房东。”
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但还是道了出来。
“房东是我父亲。”
“……你捉弄我!”
盛衿雾左手端着紫砂壶,右手捏着小兔子手套的线,用它轻轻捶了他胸膛几下。
“哼,是叔叔的房子,你还能过户给我?骗子。”
“那你想要我赠哪个房东?”
见她不答,季褚望擒获一对兔耳朵,顺势也擒住少女的粉拳。
小心拉过她,长眉放低。
底下的一双凤眼也如湖水洗濯过一般,生起了湿漉漉又深不可测的雾光。
如今那光紧紧垂询着她。
“告诉我。”
“想要房产证上的,还是现在拥有居住所有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