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器于身

    宋子星不动,下头劈空射上一支流箭,钉在黑衣壮汉近旁树上。

    带头黑衣狄人大惊,未及说话,便见宋子星拱手抱拳道:“得罪了,这是还你们的。我们中原讲君子藏器于身,儿郎多擅射者,等闲不示于人罢了。”

    说毕,将身上银匣朝黑衣人怀中一掷,正落在他身前袍襟上。

    马受了惊,黑衣人急带马缰。一手扶匣,一手御马,险些拿不住刀。镇定下来后,既恼又无奈。指挥身边人:“走吧,叫他们自己解绳子。”

    说毕,先勒马,朝山上去了。众黑衣大汉跟着他,不一会儿,便去尽了。宋子星松了口气,旋身下马,朝何姑母等人走去:“伯母受惊了。”

    山下人原有人在高处瞭望,看见如此,招呼众人跟着上来。

    事急从权,宋子星举剑挑断绑在众人身上的长绳。伸手替何姑母解绳子,解完又解一旁娇娇的。手指相触,但觉一片冰凉。

    说不上来为何,心下只是酸。

    强装无事,宋子星去解何姑母耳后绑绳。解完低声道:“伯母,我多有不便,劳您替何姑娘去解面上绑绳。”

    “哎”,何姑母答应一声,伸手只觉无力。不由叹道:“我们在那边茶摊,吃了碗甜汤。那汤里下了药,手上一点儿劲没有。”

    宋子星了然,她们原带有镖师,为何如此容易被劫持,更绑成这般模样。道声“冒犯”,伸手去接娇娇耳后绑绳。

    她今日梳着堕马髻,未流披发。发髻散了,耳后几绺绒发飘在脖上。映着月光,更衬得脖颈细腻雪白如玉。

    宋子星找准绳结,侧头扭了脸。胸口像憋着大气似的,三下五除二将绳结解开。也不说话,紧挪两步,去解旁人的去了。

    山下众人陆续上来,赶着替众人将绳结解开。驱货车,行至山下燕家马车旁。

    为不因声势浩大,触怒劫匪。燕家此行只来了几个武生,赶了一架马车。

    娇娇年轻还好,几个中年织妇受了惊,又遭绑一回。如今得救,卸了气,几乎晕过去。

    娇娇叹口气,看那几个妇人一眼:“姑母和各位婶子坐吧,我和镖师骑马便可。”

    何姑母拦道:“你才学了多会儿,又如此时候……”

    越说越黯然,只恨自己粗心大意。

    燕班主上前两步,意欲开口。一直未说话的宋子星走至娇娇身侧,抢道:“伯母若放心,便让我护送何姑娘,我必以礼相待。”

    娇娇侧目看他,并不说话。何姑母看她神色,知她约是默认了。

    自己这个侄女儿,看似软和温柔,其实是个有主意的。拿定主意时,等闲亦不肯让人。

    心里微叹口气,何姑母不再说话。

    几个中年织妇,来不及顾念娇娇,抢着由人半扶半抬送上车去。

    车帘缓缓放下。

    那边几个武生,同镖师商量了,分好队伍,二人共骑。

    燕班主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朝宋子星微一点头,过去招呼众人。宋子星牵过自己的马,朝娇娇一伸手:“我扶你上去。”

    娇娇见他手上垫了巾帕,抬头看他一眼。迅速低眸,借力起身。宋子星红着脸,扶她上了马鞍。道声得罪,一个旋身,稳稳落于后头。

    二人中间约摸只隔半寸,宋子星伸手握了马缰,要说些什么,却又无言。

    众人陆续起身,宋子星亦驱马慢慢走着。山路崎岖,却有些芳草杂花,幽香盈鼻。

    转出山口,月光更亮些。宋子星微一低头,便能看清娇娇领上银红花纹。

    勉力抬头正襟,不知怎么忽想起栈中所听一则佚事。苏州名园甚众,有留园,植花为景。

    众景中,有一大红山茶与松柏同植,得名士赐名为“古木交柯”。

    娇花灼蕊,松柏相依,美景如斯。

    明明已出了山,鼻尖仍有杂花芳草香气。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①

    屈原九歌里的句子,娇娇昔年曾绣它缀饰锦屏。他们有过那样多相伴而生的时光,最绝望时,亦是她寻得他。

    宋子星低了头,去看娇娇发髻。几支精巧银钗挽住堕马髻,缀以碧玉小花。

    匆匆受命,最家常不过打扮。

    从前在府里时,宋老太太送过她许多首饰。她素日最爱带的,是支海棠花簪。

    有回,不巧撞见人,摔坏上头水晶,黯然了好一阵。

    攥缰绳的左手动了动,那处衣里,缝有一只小小袖袋,里头放着一只芙蓉玉簪。

    一声“皎皎”呼之欲出,动了动喉头。强止住出声之意,宋子星暗皱了眉。

    这归路,一辈子走不完也好。

    一入尘世,他怎敢误她。

    跟着的武生,回去报信,燕啭和采菱等人站在城门口等。守城的官兵往上报了信儿,得了批示,打着哈欠,由他们。

    “来了,来了。”众人一片欢呼雀跃。

    燕班主带人走在前头,何姑母等乘车位于中间,宋子星带皎皎并几个武生镖师在后头走。

    见城门境况,宋子星顿了顿,让几个镖师过去。

    腾出些空,勒了马缰,翻身下马。

    “我替你牵马”,少年声音温柔谦和,一如往昔。

    娇娇想不出拒绝理由,只好由他。

    先头有他在身后虚靠着,精神紧张,不觉无力。他一下马,失了支撑,但觉身后空荡荡的,有些发凉。

    许是乘马太久,脚下乏力,一失神,便有些蹬不住镫。

    宋子星见她左足有坠镫之势,眼疾手快举手一托。

    他的手掌和她绣鞋擦过,娇娇大不自在。

    燕啭等人等不及,已迎出来,遥遥冲着马队喊:“姑母、娇娇。”

    娇娇不知如何反应,宋子星又开了口:“走吧。”

    从城里回来,坊里坊外一片灯火通明。几辆马车停于坊前,车上悬挂谢家徽记。

    谢亭听着动静,从坊里出来:“哎呦,可回来了。”

    说完长呼一口气,向人群里找娇娇。

    众人陆续进去,往栓马石上拴马,往车棚停车。宋子星牵着马,同娇娇缓缓走近,另一侧立着燕啭、采菱。

    谢亭头回见宋子星,可早听过有这么个人。那同娇娇在京里青梅竹马,落了榜往寒山寺醉卧的小公子。

    既酸又有些不服,将宋子星上上下下好生了打量一番。

    他虽经了些历练,可还是个率真性子。

    这人嘛,好看是好看,太单薄瘦弱了些。腰上配的剑不错,回头我也弄一把。

    比较半天,觉得自己与宋子星不相上下。

    迟关城门之事,是燕啭同他求的情,待他颇和颜悦色:“城门一事,有劳谢公子。”

    谢亭摆摆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下意识想说,下回有这种事,先去找我,觉得不妥,又自止住。

    娇娇看着他,一脸疑惑,像是想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亭一直看着她,很快便猜出她心思:“我家几个伙计,看你家和燕喜班马车进进出出,赶什么似的,报了我,我来看看。可伤着没有,快进去,快进去。”

    说完往一侧闪,示意叫她们赶紧进门。

    宋子星打量谢亭两眼,很有些不快,勉强隐忍着牵马陪娇娇进去。

    谢亭并没觉着,跟着进了偏院,看宋子星栓了马,伸手就要扶娇娇下马。

    娇娇迟疑,宋子星拴好马缰转身,正看到这一幕。紧走两步,取巾帕垫着,也伸出手去。

    娇娇本只是有些迟疑,这下彻底转为迷茫。曾自诩遇变生智,这下可半个主意也没有。

    两人互不相让,场面僵持一瞬。

    燕啭施施然,从后头走来,绕到另一侧:“娇娇”。边说边伸出手去。

    娇娇回神,转头看见燕啭,莞尔一笑,将手递付,借力下了马。

    因她虚弱,下马时,二人几乎抱在一处。谢亭、宋子星俱看愣了,竟不知该不该酸。

    宋子星很快回神,自在心里安慰。能下来便好。

    谢亭轻咳两声,不知在想什么。

    采菱赶过去,从另一边扶了娇娇。二人也不招呼旁人,自扶着娇娇往里屋去了。

    有走得慢的杂役、武生看见这幕,暗在心里悄悄打鼓。何家这小娘子,原生得桃花似的,瞧着又是个桃花命。

    谢亭和宋子星没什么好说的,谁也不理谁,连客气都懒得周旋。脚步倒是一致,一前一后,俱往堂屋去寻燕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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