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建布坊

    何姑母拿定主意,郑姑父思量一会儿,亦无多少异议。当下便商定采买木头,及同燕班主商议诸事。

    燕班主本正为安置流民发愁,得这个主意,可谓欢喜非常。

    所收留难民原以妇孺居多,做不了笨重活计,轻便手工活正相宜。

    燕班主人脉通达,揽过采买木材诸事,没几日便尽办成。郑姑父领几个伶俐伙计造起织机。只织粗绸,不用提花,并不很难。几人日夜赶工,很快便造出十数架织机,并几辆缫车。

    何姑母给张娘子去信,言明此间境况。另说自己数日后便回月湖,求她帮忙寻访,租蚕桑作坊之人,愿将自家院落租出,另以市价采买蚕茧。

    两边路程不远,没等她回月湖,张娘子那边便回了信。经何姑母上次提醒,翠兰婶查明自家养蚕之误,正寻访院子,扩大生产。她与何姑母也算相亲,愿以市价租赁郑家院子,作养蚕之用。

    何姑母得了信儿,亲回月湖,同翠兰婶并张娘子议了一回。很快,便定了租契。

    布坊新办,织机粗制,用不上好茧。便由张娘子帮着从月湖买中下茧,产粗绸。

    钱塘一带亦广有蚕桑业,妇人多善织者。便不精熟,多少亦见过一二。

    何姑母自流民中选出几位善织妇人,同自己一块儿教众人织绸。娇娇和采菱则带着几个小姑娘学缫丝。

    没几日,布坊便织出数匹粗绸。

    燕班主取绸看了看,点点头:“此间布坊皆有个名头,何娘子可替布坊想好名字?”

    何姑母有些犹疑,她此前所织绸缎,多拿给布庄代售。腌渍酱菜简单,用不上什么名头。正经开商行,做掌柜,还是头一回。

    正自发愣,空中忽有燕阵飞过。其时,天色如洗,流云若絮,映着燕阵煞是好看。

    何姑母笑了笑:“我不通文墨,既是借燕班主地方,不如便叫燕云坊?”

    呀,皎皎娇娇暗叹一声。她幼承庭训,又于宋府读过数年诗书。一时里,要想个更好名字,亦想不着儿。可见,诗文天成,上上意蕴非人力强求可得。

    众人里,有通些诗文的,亦暗自叫好。燕班主精于文墨,亦微笑点头:“何娘子此名,可谓雅俗共赏,又朗朗上口。”

    何姑母笑着打趣儿:“我是个不大懂诗文的,总是借班主的光。比那些花儿柳儿强上些,不惹人笑话便极好了。”

    众人齐齐笑起来,暖阳融融,一院人心亦暖融融。天光、人和,显是极好的兆头。

    城里多有流民,破衣烂衫亟待更换。精绸价贵,粗绸正合卖。

    娇娇巧思,同何姑母商量着,改良纺线,将棉麻与丝混合。失败数次后,制出一种较绸更耐用,较棉麻更细致的料子来。

    燕班主牵头,请几位布行掌柜来看。众人连连赞许,当即下了许多订单。

    燕家后院一日忙于一日,单子多时,常要秉烛赶制。

    转眼数月已过,何姑母手里攒了些钱,做东请燕云坊诸人热热闹闹过了个年。

    风吹雪融,春日很快便近。

    钱塘一带官府来了公函,灾后清淤之事已成,朝廷赈灾物资运到。

    苏州知府接函张贴告示,应赈灾国策,资给流民归家路费。

    燕云坊众人,有愿回去的,由何姑母额外赠些路费。不愿走的,由燕班主帮着同官府协商改换户籍。

    前头何姑母所遇花甲老太并垂髫女童皆不愿走,又有一白发老者寻来,言是其夫,愿一家共聘于燕云坊。

    采菱、娇娇都喜欢小孩,早同这名唤蓉蓉的女孩儿混熟。三人日日厮混一处,翻花绳儿,跳方格。燕啭见了屡屡打趣:“有了她,你们倒又小上几岁。”

    几人只是笑,都不回话。

    花甲老□□籍扬州,同何姑母极相合。叙起扬州旧事,动情处屡屡落泪。

    白发老翁极安静,晚间做完活,常倚着门坎儿,望夕阳落霞出神。

    娇娇初时觉得奇怪,细察下来,见老太每望老翁如此,便眼神闪烁,几欲落泪。

    猜测其中约有隐情,却不敢问。

    天洪泛滥,无数难民流离失所。有人丧夫,有人丧子。老翁老太一家,只余老者稚儿,不见青壮。想是或失散于洪水,或流离于逃难。

    不知那青年夫妇到底如何,看这老者日日倚门思归之态,总盼他们还活着。

    她向来天性豁达,甚少感伤。几次见证离别,亦不免添了些伤怀之态。

    何姑母观察入微,见侄女常坐着发愣,猜她心思郁结,只不知为何。日常多有问询,娇娇只道换季睡不安生。

    何姑母瞧她模样,确消瘦好些。面上不说,却将布坊事放了放,抽空带她和采菱四处闲逛。

    这日,三人捡了处茶楼喝茶。

    白瓷盏儿,碧茶汤。风吹过,叶香悠然。轩窗半敞,洒进片片阳光。

    “春天太阳不毒,多晒晒能壮益骨骼。”,何姑母边说边伸手,将轩窗敞得更开了些。

    姑苏一带,房屋多前临街,后靠河。特有一种水市,由船夫摇橹,载着瓜果杂货,自水门入,慢悠悠吆喝,待人采买。

    民居多设私家埠头,要买菜时,便自后门出,招呼船夫,摇船靠拢。

    何姑母一行所处这间茶室,轩窗正对河道。微风拂过,水波粼粼,映着日光,点点如金。

    何姑母看一一会儿,向着娇娇:“上回见你收拾箱子,有一种纸,像是叫洒金笺。真好看,正像这日光映在河上。”

    娇娇莞尔一笑:“正是洒金笺,姑母好比方。”

    何姑母望望她身上所穿鹅黄细缎,忽生出个念头:“既有洒金纸,怎没有洒金绸?”

    顿了顿,又道:“应是织金,绸子光滑,掺金线不妥,缎子可正合适。”

    有了上回改良纺线的经验,二人这回商量着创新织法,较从前容易地多。趁热打铁,挑经改纬,熬了数个日夜,终于将细密金线掺入缎中,织出一种织金缎来。

    隔几寸一缕金线细细,闪动若粼粼波光。

    燕啭看了笑道:“我们院里原有一件留仙裙,说是仿汉宫飞燕那条所做。若用这料子来做细密百褶,只怕比织锦好看许多。”

    燕班主见了也颇惊讶,便问何姑母:“这缎子,何娘子打算怎么卖?”

    何姑母从前少做贵重织物,便做了也多交由布庄代卖。之前所织粗绸,尚多亏燕班主打通销路,遂如实道:“正不知怎么卖,还得您帮着出主意。”

    燕班主凝思一会儿:“年底各坊有斗布会,只是太久些。咱们坊不以生产精细布料闻名,地方又不大,怕去了也遭压价。”

    燕啭听了这话,眸光一动道:“那斗布会我也见过,无非是请些戏班名角儿或花魁娘子,穿上各布庄所制成衣,往台上献舞献曲儿。可巧儿,下月邓家老夫人过寿,请了我去唱堂会。

    他家买卖布铺不知多少,算这苏州城里魁首。各布行掌柜、东家必要去拜寿。到时姑母拿这料子,替我做身戏服,叫大家看看,比去斗布也差不了许多了。这料子显眼,必有人问。”

    燕班主听了亦向何姑母含笑点头:“她这主意不错,叫她穿上往邓家走一趟,只怕比去斗布会还强些。到时就说您专为她所制,用料金贵,也不怕有人压价。”

    何姑母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若如此,情愿让三成干股给燕小姐。”

    燕啭哪肯收,笑着打趣儿:“我同皎皎早悄悄结了金兰。她的姑母便是我的姑母,怎么,您如此生分,是不认我不成。”

    一室喜乐融融,流光如金。

    何姑母日夜赶工,很快便织得一匹织金缎。燕啭亲画了衣裳样子,与娇娇一同裁剪。二人联手制得一件仿魏晋式样的褶裙,拿到光下比了,果然极美。

    便索性起名叫流光缎。

    “姊姊这衣裳样子极好,是要唱哪出呢?”,娇娇笑问。

    燕啭以手轻抚褶裙,淡然而笑:“我从前学了出戏,学得极好。可从没登台唱过,借这衣裳唱一回可好?”

    娇娇从未见她这般神态,正不知如何作答。燕啭已换了打趣儿神色:“这戏叫《天女赐花》”。

    “呀”,娇娇轻叹,她早听闻此戏。

    传前朝顺帝喜文厌战,而边关屡遭侵扰。帝不胜其烦,欲出兵而被臣因畏缩所阻拦。

    景妃出身将门,作此戏为国祈祥,振奋人心,助帝出征。

    形意繁复,柔中带刚。唱段儿难,身段行步更难。唱的是帝妃之情,抒的是天下之怀。

    燕啭身段柔软,于昆腔上极具天赋。登台几年,已是姑苏城炙手可热的名角儿。

    大约这是她的镇台戏,也只有如邓家家大业大,才能请她唱这戏做压轴,娇娇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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