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居姑苏

    何姑母几人帮着照看女童,燕班主送走大夫后,带人登记造册,挑二三十个病弱妇孺,接进后院。

    前院歇了锣,人丁尽来帮忙,犹有些不够。

    日近正午 ,流民将将歇下。班内人搬家具的搬家具,焚旧衣的焚旧衣。

    何姑母自告奋勇,要去灶下烧一锅避疫茶。

    “我小时常喝这个,菱儿那时也喝,果然比旁人强健些。”

    这茶原是乡间土方,所用多为食材,便有几味药,皆是极常见的,并不难寻。

    燕班主不知何处忙去了,郑姑父不拦她,旁人亦不多说什么。何姑母自出门买了药材、食材,转入灶下,煎起茶来。

    午后,流民用了粥,喝了避疫茶,神色好了许多。

    一花甲老太,颤巍巍地朝何姑母道谢:“我瞧这方儿像我小时喝的,娘子莫非是扬州人?”

    何姑母很有些惊喜:“正是。”

    那老人流下行泪:“我嫁人后,再没回过扬州。如今喝着这茶,便当回去了。”

    白发清泪,语浊声微,何姑母看着很有些动容。

    旁边一个小丫头过来,朝她施礼:“我替奶奶,谢过娘子。”

    好伶俐丫头!何姑母暗叹一声。

    那姑娘抓髻上红绳很有些残破,几乎欲断。何姑母心念一动,自腰间解下香囊,抽出丝带,替她挽上。

    五六岁小姑娘,盈盈拜下去:“娘子好心,必得善报。”

    那花甲老太亦欠身欲行礼道谢。

    何姑母哪敢受她这礼,连连推拒:“使不得,使不得,不值什么。”

    众人客气一会儿,说些闲话。

    寅时将至,郑家一行终于起身离了戏院。回客栈取包裹,往车马行去。

    车马行半掩着门,老板见他们进来,愁眉不展:“客官怎才来?丑时时,尚可出城,如今已不叫出去了。”

    “为何?”郑姑父惊问出声。

    “养济院几个衙差染了疟疾,府衙派吏目探看,竟也染上了。知府大人刚下了令,说要封城,今日怕出不去了。”

    众人闻此俱惊,沉吟片刻,倒也省得其中缘故。疟疾一道,经由虫媒传播。秋日蚊虫正盛,护城河芦苇荡里犹多。若不灭蚊,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周边区县尽要泛起疟疾。知府兵行险着,实是为民思虑。

    既省得其中道理,便无异议。郑姑父和那老板寒暄几句,众人告辞,退回客栈。

    客栈外流民较晨时更多了数倍,占路据道,稍有不慎便会踩着旁人衣角。

    采菱一行人辗转腾挪,好容易才到了栈前。

    栈门紧闭着,敲了许久才有人开门。

    客栈掌柜满面愁容:“客官怎么回来了?”

    郑姑父有些不好意思:“耽误了出城时候,听闻已封城了。”

    客栈掌柜点点头,叹口气:“是封城了,不独客官,好些人没出去,如今栈里已住满了。”

    “啊?”采菱惊呼一声。

    何姑母揽过女儿,看向掌柜:“便有个小间儿、柴房也行。”

    掌柜摇摇头,神色无奈:“不是不帮娘子,这一会儿,连马棚都住满了。”

    何姑母久经世事,观他神色,便知并非托词。并不为难于他,暗拽丈夫衣角,脸仍瞧着掌柜道:“既如此,便算了,有劳您了。”

    那掌柜见她客气有礼,心生亲近,到底无奈腾不出空房,叹口气,进内取出把艾草:“衙里才发来这个,诸位带着,总安全些。”

    “哎。”何姑母接过应了,客气道谢。拜别掌柜,同丈夫引女儿、侄女朝外走。

    绕出栈前人群,到个空地。

    巷弄狭窄,两边均是民舍。家家关门闭户。没有商行,亦没几个流民。

    捡处干净石阶坐下,何姑母等人长出口气。她们所带行李不多,布包装着衣服,箱笼搁了些土仪。

    是惦记要带回月湖镇,分给乡邻的。

    如今月湖回不去,客栈挤满人,自然只得往燕喜班借宿一二。

    几人都没说话,却都心照不宣。

    方才在人群里闪挪费了好些功夫,众人头上俱是细密汗珠。何姑母取巾帕,分给众人。

    便采菱活泼,此时亦默默无语。

    歇了好一会儿,还是何姑母开口:“咱们只能找燕班主借宿一晚了。”

    说毕,目光看向三人。

    三人早知只此一法儿,并无异议。何姑母取包袱,何姑父搬箱笼。采菱、娇娇各抱小包袱,往燕喜班去。

    有了前次教训,众人绕过后门,在前院侧门停下。

    此处僻静,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二十七八精壮汉子,正是三虎。

    三虎同娇娇相熟,赶着把她们让进来关门:“我们也得了封城消息,燕姊姊正惦记你们出去了没。如今也好,又能多住些日子。”

    后一句特意放柔语调,声气和缓。

    众人知他故作此语宽慰,心下熨帖,暗自感念。

    三虎领众人绕戏台进了后院,燕班主正搬了躺椅,廊下坐着。

    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

    “可是误了出城时辰?”

    郑姑父有些懊丧地点点头,燕班主反应极快:“城封得匆忙,赶不及也是寻常。诸位可暂在这儿住下,等时疫散了再走。”

    话说得舒服、熨帖,不必郑家开口,便解了郑家当下之困。

    人情练达,大约如是。

    郑姑父心下感念,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愣神功夫,燕班主已安排好人替他们挪运行李。

    院里早没空房,三虎将自己所住侧厢让出来,自己挪去与燕班主同住。

    燕啭得信后,又拉娇娇同住。

    戏院不开锣,不练功时,所有人尽数在后院照顾流民。何姑母一家搬进来,自然跟着帮忙照看。

    流徙百里,缺衣少穿。除疟疾外,亦有患绞肠痧、痈疮诸疾的。

    戏院众人每日熏制艾草,熬煎药汁,替病患擦洗更衣,过得极为忙碌。

    一晃十日过去,城里蚊虫已灭得七七八八。便有几只藏在角落未死的,亦被药烟熏得昏昏沉沉,无力伤人。

    城门开放,何姑母一家却未回去。请驿差捎了几封信给相熟邻里,言明此间情况,请他们帮着照管蚕桑。

    月湖镇人多极热心,很快便得了回信儿。耿衙差一家见未归,又听闻苏州封城,早取了钥匙替她们喂蚕。

    另有回信是张娘子的,叫她们放心,照管流民是积功德的善事儿。自己可替她们代养这季蚕虫,便当替自己攒攒功德了。

    何姑母一家感念,又买了些姑苏土仪,同前头所买,一并请驿差送去月湖。

    又过十数日,新建善堂落成,街头流民陆续挪入。

    商行、客栈救济、暂管的流民仍居各处。

    一连数日药香浓郁,流民伤病渐渐好了起开。苍白面上渐渐有些血色,年少力壮些的已能做些杂务。

    遣归是不成的,水灾一带房屋仍未修葺。冬日天亮,仓促归乡,没有银子,少不了要挨饿受冻。

    知府召各商行、客栈东家议了三日,商定由民间出力,官府协调,替康复流民谋些差事。

    攒些银子,才好回去修房葺屋。

    燕喜班原有杂役,角儿多是童子功,流民一时学不成的。燕班主为流民差事犯了难,打扫屋舍,端茶倒水,怎么都用不了这许多人。

    二三十口,一月总要数担粮米,几船菜蔬。

    留人容易,养人难。

    燕家班子,角儿各有股份。一连数月开善堂,总有人不愿的。

    遑论,还要腾出屋舍,委屈自己。

    郑姑父看出燕班主发愁,私与何姑母闲议:“若在月湖还好些,偏在姑苏。这街连街,巷连巷的,尽做买卖营生,没土地出产,哪用得了这许多人。”

    何姑母听了补道:“不是没有出产,我看布行、绣行,并不往别处进货,可见是有布庄、绣庄的。只咱们这儿,容不了这么多人。”

    说完,忽而眼前一亮:“布庄,我瞧燕家班子这后院儿格局,正合做个布庄。”

    郑姑父憨厚笑笑,不置可否。

    何姑母顿了顿,沉思一会儿,咬咬牙:“我见过谢家布庄,还当过教习。教人织些简单粗布、粗绸不难。若班主实想不着安顿之计,便由我教她们织布罢。”

    郑姑父很是惊讶,他听了前半段,已猜着这个法子。可真要做,总要十分魄力。

    何姑母似已下定决心:“你原会做简单织机,买些木头,并不十分费钱。以后赚了钱,分给班主些,便做租这院子的使费。既能赚些钱还耿家,又能解眼下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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