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安倍凛一躺在地上,入目可见的只有一片无声的黑暗。

    太阳升起来了吗?她的脑中无端地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多么无意义的问题。

    从她进入钟塔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的时间就已经停滞了。她的人生在此驻足不前,冉冉升起的朝日将会永远停在初升的瞬间,不再下落,也永远不会升起。

    时间的长河将会从此戛然而止。

    温热的鲜血在手腕被割开的那一瞬间喷溅而出,血液洒落在她的身上、脸上,还有风生洁白的狩衣上,像是大片极致盛绽的赤色红花,那张冷然的脸因为沾上了血色显出了几分妖异,好像是噬人的恶鬼。

    伤口很深,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她的动脉,几乎断掉了她的整只手腕,痛的让人连尖叫都做不到。

    凛一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太刀掉落在了地上,滚出去几公分远,一起砸在了地上还有她断开了半截手腕的手。她本能地张开口,但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因为尖锐的疼痛张张合合,好像被丢在了陆地上的鱼,窒息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胸口发闷。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膛里涌出来,让她想要呕吐,但她什么也没能吐出来,只有一点浑浊的污血断断续续地顺着唇角流下,沿着下颌,落在男人掐住她脖颈的手上。

    手腕处的伤口在一瞬间的喷溅鲜血后,就减缓了流血的速度,变成了汩汩地涌出温热的血,她感受到了手腕处涌出的血在渐渐地凝固,结成干涸的血块。

    这是身体的本能在自救,阻止血液无休止的流失,让人不至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凛一转动眼球,将视线从头顶虚无的黑暗缓缓地转移到了风生的身上,半晌,感受着手腕处几乎没有血液流淌的触感了,才牵动嘴角,扯出了一个笑。

    一个属于安倍凛一的、恶劣的笑。

    那是安倍凛一才会露出的表情,挑衅的、狡猾的、让无数人和妖怪咬牙切齿的恶劣笑容,但她口中吐出的话,却又是月见山凛一才会有的语气。

    克制的、恭谨的、即使是攻击也被包裹上了礼节性客气的内敛语气:“你不应该用上妖力的,风生。”

    她抬起了自己还能动的那只手,冰冷的指尖触及那张少年模样的脸庞,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擦去他脸上的血痕。

    “这里是时钟塔的内部,是时间停止的异空间,是异能力者的「神隐之地」。风不再是你的身躯,空气不再随你的心念流动,你要消耗十倍百倍的妖力才能驱使风为你所动。没有我的灵力供给,作为一个被这个世界拒绝的外来者,你还有多少妖力能用呢?”

    “你不应该用上妖力的,风生。”凛一轻声说道,“再这样消耗下去,就算从我这里拿回了真名,没有了妖力的你,又要怎么从这个「神隐之地」离开呢?”

    她将掌心贴在少年的脸颊上,像是冰冷的玻璃贴上另一面同样冰冷的玻璃,他们的身体是同样的冰冷,无法从对方的身上汲取到哪怕只是一丝的温度。

    这才是她用时钟塔设下的第一个诡计。

    安倍凛一从来赢不了风生。

    所以想要赢过风生,她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锁住他的能力,让他从风中诞生的“妖怪”,变成一个和她一样的“人类”。

    时钟塔内部是独立的异空间,即使是风生,想要从一个独立的空间里离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里还是一个绝对限制他的、空气不会自行流动的世界,想要离开这里,他必须要消耗比往日还要多十倍百倍的妖力。

    只剩下了这么多的妖力,是该用来战斗还是保全退路,不言而喻。

    掐在她脖颈间的手收紧了一分,掐断了她口中吐出的话。即使几乎已经不用呼吸了,凛一还是感受到了接近窒息的痛苦,气管遭到挤压,挫伤的肌肉紧绷,无法颤动的声带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但她的脸上还是笑着。

    那笑容看起来古怪又骇人,因为痛苦甚至显得有些扭曲。她直直地盯着风生的眼睛,贴在他脸上的手蜷曲起来,几乎要掐进血肉里,仿佛要撕扯开他的面皮,看清那张漂亮却冰冷的面容之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风生的眸光动了动。

    那双野兽似的的金色竖瞳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他忽的猛然一个回身。

    铮——!

    空气震荡,凝固的气流宛若飞散的石沙一般向四周飞散,反手执刀,他手中的太刀斩开了自身后而来的一记风刃。然而下一秒,细微的颤鸣声四起,急旋的气流凝结成了无数肉眼可见的利刃,从黑暗中宛若刀光剑雨般破空而来。

    是最为熟悉的术式,但却不再是出自他的心念之间,手中的太刀迅疾如电光石火,刀刃翻转之间带起弧光如虹,只瞬息之间,锋利的黑铁就已斩碎四下袭来的风刃,刀尖直指远处的一片黑暗。

    似是感受到了空气中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那张霜雪般冷然的脸上终于升起了一丝凝重和审慎的意味。

    ——黑暗中亮起了光。

    一道道繁复的符阵在他们的脚下、头顶、身侧的无边的黑暗中亮起,无数大小不一的近圆形图案中包含着组合的不规则花纹,绽放出暗沉的金红色光芒,像是流淌着粲然晨辉的黯淡血痕,带着诡谲妖异的不详气息。

    低低的闷笑声在黑暗中响起。

    风生一怔,他回过了头来,低头看向了被自己压在地上的少女。

    黑色的长发铺散开,融入了黑暗之中,凛一的脸上带着血和疤痕,她被掐着脖子、割断手腕,宛如砧板上的鱼一样仰面躺在地上,甚至连近在手边的刀都拿不起来。

    但她还是从被掐住的喉间,挤出了沉闷沙哑的笑声。

    空气中出现了细微的血腥味。

    在这个时间停滞的空间里,空气不会流动,气味自然也就不会扩散,但因为风生斩碎风刃的余波震动了空气,于是便有细微的血的气味被送到了他们的鼻尖。

    ……是「血」。

    风生的眼神落在了她废掉了的那只手腕上,即使已经勉强结痂,但那可怖的血痕也足以让人看出这道创口在刚刚流出了不少的血。

    血是阴阳师施展术式最好的灵力来源。

    风生是妖怪,但他对阴阳术的了解甚至远超许多的除妖人,因此躺在地上的凛一知道——他明白了。

    这是一个没有光的世界,唯二的两道白影,便是身为外来者的他们。

    而此刻,在这个时间停滞的世界里,出现了第三道白色的影子。

    在远处的黑暗之中,一道模糊的白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它有着少年的身形。

    一身白底金纹的精致狩衣。

    霜白而柔顺的短发垂落脖颈。

    面若冠玉,眉间落雪,是人世间难有的好样貌。

    白影睁开了眼,鎏金色的眼眸中是空洞的虚无,没有一丝的神采和理智,如同玉雕的像、木做的偶,不过是一道虚假的影。

    随着它的身影在黑暗中显现,金红色的符阵道道破碎,好像一场绚丽的焰火,在须臾的绽放之后便化作星屑尘埃消散在了黑暗之中。

    凛一停下了笑。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掐住她脖颈的身影,忽然松开了掐住他面庞的手,然后高高地扬起了手。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巴掌。风生没能躲开,也或许是没有躲开这一巴掌,凛一这一下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将风生的脸扇得转了过去。

    她那双死水般沉寂的眼眸里泛起了一点难以辨明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怨恨,只这样死死地盯着风生的脸,被掐住的喉间拼了命似的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嘶喊。

    她在喊:

    “风·生——————!!!!!!”

    黑暗中的白影动了。

    好像只是一刹那之间,它的衣袍翻涌,裹挟着刀霜剑雪般的飓风之势逼至了风生的面前,疾风随袖而出,毫无保留地攻向风生。

    掐在凛一脖颈间的手松开了,被压制住的胸口骤然一轻,凛一被白影护在了怀里,宽大的衣袖盖在了她的身上,让她终于得以有了喘息的间隙。

    风凝聚而成的箭矢整齐划列,如同架在弦上般蓄势待发,挡在了他们的面前,箭锋直指数米外的风生。

    用还能动弹的手扯下了头上的发带,凛一将断开的手腕包紧,让废掉的左手不至于影响到自己的行动,这才从白影的怀里起身,去捡她掉落在地上的太刀。

    她握着刀,站起身,身后站着的,是一道宛如照镜般与风生别无二致的白影。

    她看向风生,那一身纯白的狩衣因为沾上了血而变得暗红污秽,胸前的衣襟处还留着一道她划下的刀痕。

    他们隔着风的箭矢相望,好像是他们本就该像如今一样,向着对方举起手中的刀。

    “我说过的。”凛一开口道,抬起手,擦掉了嘴角的血,“你不应该用上妖力的,风生。”

    这就是她设下的第二个诡计。

    她的血与灵力,他的妖力与真名,就像是泥与水相交融,在契约与符阵的支撑下,足以塑造出一个他的影子。那是他,也不是他,仿佛水中的月、镜中的花,是由她操纵的提线木偶,名为「风生」的倒影。

    她握住了手中的刀柄,琥珀色的眼眸中涌动着晦暗的光。

    “你把真名送给了我。”

    “那么有朝一日我要死了,你就应该陪我去死。”

    “风生。”

    如同在回应她的话语一般,身后的白影抬起了手。

    空气发出了震颤的嗡鸣,荒芜的黑暗中,像是有看不见的幽灵在低声吟唱,它们盘旋着、飞舞着,如同浪潮,仿佛云雾,浩浩汤汤,奔涌而来。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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