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桌上是一枝半枯的玫瑰。

    江户川乱步回到房间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这枝玫瑰。

    放在窗边的桌上,像是被人一时不小心遗落在了这里,清晨的曙光透过纱帘洒落进来,在萎缩的花瓣上留下影影绰绰的光。

    青年进屋的脚步一顿,停滞了两秒,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沉默地走近屋里,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走到桌边,垂首盯着桌上的这枝玫瑰看了很久,观察着花茎上被剪去的刺留下的痕迹、蜷曲起的花叶的数量和位置、枯萎半绽的花瓣托出的形状。他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得出了和第一眼时一样的结论。

    ——这就是他怀着某种隐秘和别扭的心思,小心地从院子里玫瑰花圃中折下后,送到了那个人手中的那枝玫瑰。

    那已经是好几日前的事了。

    娇嫩的花儿早该彻底枯萎凋落,成为一捧易碎的干花,落进泥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而不是像是此刻一样,萎靡却仍怀着微弱生机地躺在他的桌上。

    江户川乱步伸手去触碰它,指尖触及的是柔软的花瓣,证明了他所看见的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觉。

    玫瑰仍然活着,那个人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延缓了花叶的凋零,让这枝他送给她的花,时隔这么多日也仍残留着花的生机。

    但她没有带走这枝花。

    她选择了离开,并且留下了这枝他送给她的花,没有带走。

    她将花还给了他。

    于是江户川乱步明白了,她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更加“冷漠无情”。

    如果不是她的,那么即使只是一枝玫瑰,她也会退还给对方,情义两清得好像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无论如何也伪装不下去。

    他在桌边坐下,将一张正面已写满了字迹的白纸压在了玫瑰下,然后复盘了一遍自己这一夜的行动。

    越狱的太宰。

    达成交易的末广铁肠。

    找上门的绫辻行人。

    继续加班的坂口安吾。

    放走的布拉姆和果戈里。

    ……

    一切都没有遗漏,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一切,而接下来将会发生的,就已经不是只靠他「这个」名侦探能解决的了。

    江户川乱步拉开了桌子的抽屉,抽屉里躺着一支小型自动手|枪。很明显,将玫瑰留在了桌上的人并没有发现抽屉里还藏着这么一样东西。

    他将一颗子弹装进了空着的弹匣里。

    那是一颗外表平平无奇的子弹,和同型号的子弹没有任何的区别,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它来自某个杀人侦探之手。

    “……真是走运的家伙。”

    他看着手里的枪,小声地嘟哝了一句,像是个嫉妒伙伴拥有糖果的小孩,却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出这句话。

    他的视线再次在桌上的玫瑰上落了落,最终还是撇撇嘴,不太开心地闭上了眼。

    她将玫瑰还给了他。

    因为她还是意识到了,并且无法接受这件事:

    他是江户川乱步,但他不是她的“乱步”。

    他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

    一声枪响。

    *

    冰冷的血从她的额角流下。

    廉价的黑框眼镜掉落在黑暗里,破碎的镜片倒映出狼狈的身影,又被人一脚踩碎。

    视野变得模糊,白色的影子在赤色的丝线间站立,像是沾染着一身鲜红的血迹。

    凛一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于是粘稠的血便又落进了她的眼里,与视野里的黑暗融为一体。

    『打不过啊……』

    她用太刀撑起自己僵硬的身躯,跪在冰冷的黑色地面上,看不见的空气如同流沙般沉沉地压在她的肩头,像是要逼着她匍匐在地。

    即使停滞住的空气限制了妖力的使用,即使他们还没有走到术式对抗的那一步,然而只是如今这单纯的刀剑相对,她就已经几乎支撑不住了。

    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她一身的武艺,本就大半都是在风生的手里练出来的。

    她的刀技精巧连绵,是因为风生的刀风滴水不漏,摧枯拉朽之势下包含着的是密不透风的攻势,不管她师从多少名家,到了最终厮杀磨砺的时候,她所对上的,永远都是风生的刀。想要在风生的刀下活得更久,那她就必须要凝聚全部的心神,全神贯注一招一式地拆掉他斩下的每一刀,随之才能见缝插针地展开反攻。

    天底下不会再有谁能比风生更熟悉她的刀。

    肋骨断掉了两根,其中一根插进了内脏,勉强维持住的脏器隐隐又有了崩溃的趋势,带的几乎沉寂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可是空气里汲取不到一丝一毫的氧气。

    凛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她的左肩划过整条上臂,血肉翻卷,露出手肘处的白骨森森,与末广铁肠曾给她留下那道伤口相叠。

    胸口随着喘息起伏,不是为了呼吸,只是剧烈疼痛之下身体惯性的反应。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药片,不管不顾地全塞进了口中,如同感受不到药的苦涩一般,全都咽了下去,又将带进来的那瓶压缩氧气一口气全都吸完,将小巧到几乎可以藏进手心的空瓶直接甩在了地上。

    军队的药物迅速起效,血液里骤然提升的氧气含量让她混沌的神智很快清明,肾上腺素分泌,对疼痛的感知钝化,精神在最短的时间里提升到了顶峰。

    凛一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刀。

    打不过,她也还是只能打。

    不然她能怎么办呢?

    把真名还给风生吗?还是就这么憋屈地去死?

    “我、不、给。”

    她对风生确定地、毫无动摇地说道。

    “你不带我回去,那就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她的声音很轻,毫不掩饰她的“一己之私”,带着某种近乎是冷漠的平静,“你想要拿了名字就自己回去吗?……想得美啊。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东西,我拿了自己的真名和你换的啊,凭什么你想要收回去就收回去。”

    “我又没有收回我的真名。”

    凛一直直地盯着风生,看着他身上延伸出的、陌生又熟悉的命运之线。

    “难倒我被夺走了真名就是活该吗?我被夺走了真名,就应该回不去、就应该被你们丢在这里吗?”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是她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样的话。

    就好像十六岁的安倍凛一,知道自己怎么样做,才能留下她的风生。

    “……凭什么啊,风生。”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顺着你们的心意扮演你们想要的模样,我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所有的信任交付在你们的身上,不是说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等价交换么,那凭什么,最后被放弃的那个人……却总是我。

    凛一不明白。

    谁都可以放弃她,谁放弃她她都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是为什么连风生都会放弃她。

    他不是已经选择了她吗?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不是已经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将真名交给她吗?他凭什么出尔反尔!

    回应她的,是裹挟劲风而来的刀。

    泛着银光的刀刃划破沉重的空气,金属与气流摩擦,发出低沉的破空之声。刀剑相撞的清脆叮当声被凝固的空气钝化,变得沉闷又混沌,黑暗将他们笼罩,像是粘稠的浊墨。

    银光在黑暗中纷飞,仿佛这死寂了百年的世界终于迎来了细碎的月华星辉,为这座被停滞了时光的灰暗坟冢带来了一点属于生者的光芒。

    没有带上任何的妖力,只是纯粹的刀技,仅仅只是如此,凛一也感觉到了厉风割过面颊的刺痛。一道寒光劈来,身体远比意识更早作出反应,她本能地抬刀格挡,却被刀刃上传来的力道震得后退了半步,握住刀柄的虎口发麻。

    手腕翻转,银刃倒旋出半轮弯月,她俯身避开顺势劈下的刀锋,手中握住的刀柄掼向眼前人的侧腹,但比她的动作更快的是直踢上她胸口的一记膝击。

    耳边清晰地响起白骨断裂的咔嚓之声,断裂的骨头更深地没入脾脏之间,凛一还未能反应过来,口中就已经涌出了一大口污血,大半落在了视野里那片洁白的衣袍上。她的膝盖一软,差点就这样跪下去,但那落在她胸口的膝击并未就此收势,直要将她踹飞出去。

    手中的刀在瞬息之间便落入了左手,换下的右手猛扯住了风生的衣袖,牵制住他的动作,黑背银刃在空中急转出一个之字,斩向风生的胸口,

    衣帛破裂的呲拉声响起,饶是风生已甩袖急退出一步,太刀也仍是割开了他身前的衣料,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细长的刀痕溢出鲜血,很快便在白底金纹的狩衣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红。

    凛一被踹得滚出去了几圈,药物让她的痛觉变得迟钝,但她躺在地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本能地蜷缩起了身子,握着刀柄的指节松开又再次紧握。

    她并没有被踹出去太远,因此在握住刀的第一时间,她就已然要翻身而起,然而腰间才刚刚发力,风生就以更快的速度掐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毫不留情地摔回了地上,单膝压制了她的腹部。

    后脑勺砸在地面上的瞬间,她的大脑在短暂的几秒间陷入了晕厥,手中握着的刀也因失去意识而重新掉落在地。

    意识恢复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口鼻和双耳间冰凉湿漉的触感,慢了一拍,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哦,是血。

    大脑是人类最脆弱的部位,比之心脏更甚,她也不是第一次因为脑部受创而七窍流血了,风生也不是第一次把她打得七窍流血了。

    他向来下手很有分寸,能把凛一打个半死后丢给泉治疗,等治疗好了就拎回来再打个半死。

    被他打个半死,总比出门闯祸的时候因为本事不够真被其它妖怪打死了要强。

    凛一无动于衷地躺在地上,等待着视野渐渐聚焦,让她得以看清眼前的那张熟悉的脸。

    霜白的碎发下是冰冷的金色眼眸,野兽般的竖瞳中再无一丝人性,即使被她刀锋割破了血肉,在脸上留下了道道细长的血痕,也只更显得这张好面容疏离冷然,像是目无世人的神明。

    ……最好是真的目无世人才好。

    凛一动了动自己已然鲜血淋漓的左手。

    她握住了太刀,然后毫不犹豫地对着面前半跪的身影斩去。

    然而、

    他在此时开口了。

    “那么,你又凭什么让我陪你一起死?”

    刀刃在他的发梢边停滞。

    下一刻,疾旋的风刃划破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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