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下楼走了一遭，被冷风激了一激的缘故，再回到家里时，之前的那丁点儿薄薄的睡意荡然无存。
燕玲和陈大华是有点困了，客厅里一直当做背景音在放的春晚正在发出花团锦簇的热闹音乐，燕玲连打了几个哈欠。
小小关掉电视，催爸爸妈妈别再熬夜，快去睡觉。
唐怡去了乡下老家过年，正开开心心地放着烟花，拍下视频发到群里；肖龙在带弟弟妹妹开黑，一拖四，实在是累得够呛；黄露发来拜年红包，为的是展示封皮上的男人，她最近喜欢的小明星；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群发拜年，几个同学玩狼人杀和剧本杀缺人，问她要不要组队上车。
回复完一圈消息，距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爸爸妈妈的房间已经安静了下来，应该是已经睡了。
小小蜷缩在小阳台的单人躺椅上，窗外万家灯火点点。
微信已经再无任何一个红点，她反复地滑动屏幕，把每个新刷出消息的群聊一遍遍点开，用这个办法来掩盖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直到最终认命地打开那个沉底一个多月的对话框。
在顶端的时间跳到四个零的同一时刻，鼓足勇气对L发出了删改了足足三分钟的“新年快乐”。
却在下一刻，猝不及防收到了意外惊喜。
L直接回拨了微信电话。
小小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中传来的不断振动好像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紧锣密鼓地一下下捶打她绞成一团的慌张。
她原地焦急踱步，怕打电话的声音被爸妈听懂到，还悄悄打开了半扇窗户，给屋内引进一些细碎嘈杂的自然背景音。
按下接听的按钮，等待接通完成的短暂一秒钟，小小紧张的心情攀到了顶峰。
一个小时前刚听到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边，像惊雷在平地炸起。
“陈小小，新年快乐。”
窗外的冷风挤进屋内，小小浑身僵直，血液停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男生的声音平静，冷冰冰地让人心底发寒，并没有留给对方任何侥幸的余地：“是我，陆柘。”
*
两天后燕玲想再邀请陆柘来家里吃饭的时候，小小拒绝了。
她没有给陆柘发消息，只说他已经有约。
燕玲还有点遗憾。
小小约从老家回来的唐怡吃烤肉，在滋滋作响的铁板声中，和她讲了整件事。
故事显得有点离奇，唐怡一开始还想开句玩笑，却在看到小小不太妙的表情中止住了话头。
“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不是很好吗？”
小小没怎么吃，一直在做烤肉的那个人：“这半年来，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说，为什么非要选在那天？”
“也许他就是觉得这种戏耍很好玩罢了。”
唐怡小心翼翼地说：“可能他确实很喜欢你。”
“可能他只是找个地方安放他无处释放的魅力。”小小翻了个白眼，有点阴阳怪气地说：“换个方式证明没人会不喜欢他。”
“来报复我的拒绝。”
“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唐怡怪声怪气地说了一句，终于逗笑了整晚郁郁寡欢的小小。
只是笑声也是短暂的。
“有一次，他来我们学校参加会议，我和那个副社长夫人在签到台做志愿者。他用一种根本不会考虑到有人会拒绝的姿态，当着他的同学老师的面邀请我结束后一起吃饭。”
“正好我刚告诉赵思明，我要不到陆柘微信。”
“嘶——”唐怡吸了口气：“那得多尴尬。”
“是啊，回到后台她就当着其他人的面阴阳我。”
“我就很不开心，和陆柘吃饭时也是。我不喜欢这种似乎靠近他就会被起哄的感觉，你知道吗？就好像我是个中了大奖的幸运儿，而我应该为此感激涕零，这让我觉得非常无聊。”小小看到唐怡点了点头，她就知道唐怡会懂。
“所以我就对他说，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小小的嗓音带了一点不愉快：“然后他晚上回去，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给我发小猫的视频，还问我是不是不开心。”
“啊？这小子心眼挺多的啊。”唐怡弱弱地接了句。
“我一直觉得和L聊天很开心。但现在，他却撕破这一切，告诉我都是假的。”小小的声音愈发低落：“你知道吗，我一想到自己像个痴女一样夸奖他身材好，想看他脱的时候，就觉得被扒光的是我自己。”
“在他眼中，我肯定很可笑吧。”
“他赢了。他只用换个身份，脱了衣服就能钓我上钩。”
“别这么想。”唐怡把小小夹给自己的牛舌又夹回她的碗里：“你当成白.嫖了他一顿。”
小小不再说话。唐怡硬接过她手中的夹子，让她吃点。
“男人还不多得是。”唐怡故作轻松地说：“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后天我组了个剧本杀局，再过两天咱们去玩密室逃脱，让肖龙叫几个体育生出来玩...”
“哦对，还有，我还约了个摄影师。西区不是最近落成一座新公园，我们去拍闺蜜写真！”
唐怡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副要在这个寒假给小小物色到一个新的好男人的架势。
小小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也努力挤出笑容。
*
约好的拍摄日子是个大晴天。
小小提前在家换好了明制少女袄裙，到了地方后妆娘给小小编了一对可爱的小辫，衬得她肤白娇俏。
唐怡在一旁不住夸赞，拿起手机拍了她的定妆照发在群里炫耀，提醒肖龙体育生的事情：“手机随手拍都这么好看，等下一定很好出片！”
她约的摄影师是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妹摄，名叫西池，在微博和小红书上都有几万粉丝，特别擅长引导没有拍摄经验的女孩做动作和表情，出的客片常常自然灵动，不僵硬也不流水线。唐怡关注了她很久，好不容易才约到寒假的档期。
“西池老师，今天一定要把我姐妹拍得漂漂亮亮的！”唐怡双手合十，一副拜托你了的样子。
西池对待客户向来服务精良：“不用拜托，我也一定会把你们俩都拍得漂漂亮亮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唐怡挤眉弄眼：“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姐妹。”
清晨和黄昏是比较好出片的时间，但考虑到冬天起床实在太困难，所以她们的拍摄是从下午三点开始的。
唐怡兴致很好，小小确实在努力配合，挤出的笑容不是干涩就是生硬。
试了几张后，西池让她干脆不要再笑了。
“要不然这样，小小，你和唐怡侧过头来，我们拍点故事感的片。”
“试试清冷美人类型。”
唐怡看了看自己和小小身上可爱的少女襦裙，觉得跟清冷差得有点远。
西池很有经验地引导二人进入情绪中：“唐唐，你假装和小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我们俩就是发小。”唐怡接话说。
“是是是，你俩就是发小，然后想想本来你们可以一直开心下去。结果突然有一天，小小她要嫁给，嗯就嫁给边疆的一个将军吧！”西池眼睛滴溜溜地转，迅速接上后面的剧情：“然后呢，今天是她的及笄礼，结束之后她就要远赴遥远的边城，从此之后，你俩就天各一方，几乎再也见没有可能见到了。”
唐怡已经开始有点不开心。
“现在灯火璀璨，宴会热闹非凡。但你们俩就在这宴会之中，相顾无言。”
“我有感觉了。”唐怡嘟嘟囔囔：“别说了，再说我要哭了。”
小小却忍不住偷笑了一下，怪不得这位摄影师的照片以客人的灵动自然而著称，她在引导情绪方面确实是有点奇思妙想。
带着这股情绪，两人的合影带上了一种既亲密又伤感的氛围，虽然不似常见的闺蜜照那么明艳，却有种特别的气质。
如果配上之前唐怡的几张笑靥如花，看上去似乎是真的有点故事感。
冬天的太阳斜得早，光线逐渐柔和，黄昏的光为二人镀上未曾言尽的情愫。
西池拍到了一张堪称仙品的照片，不住惊叹，让二人来屏幕看。
“太牛啦，这张，氛围好棒！”
小小十分赞同。照片中她正倚靠在栏前，而唐怡却在侧着头望着她。
西池放大二人的脸，确认光线和对焦都没问题，突然开口说：“不过，小小，我好像之前见过你。”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打开了常用的网盘软件——因为拍过的作品太多，她一般用这个方式来找很久前的照片。
“找到了！”她把手机递到小小和唐怡面前：“你看看，这是你吗？”
照片是一家咖啡馆，小小坐在窗边看书，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的身上，而同在画面中的，是背后正在托腮专注望着她的少年。
“诶，好像真是你。”唐怡一眼就认出来，紧接着她犹豫了一下：“不过...后面这个男生，怎么有点像陆柘。”
她看了看发呆的小小，又问西池：“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呀？”
西池看了看照片信息：“好像是两年前的元旦。”
上面的日期正是她们高二那年的元旦。
西池回忆起来：“我当时是在扫街嘛，然后在咖啡馆看到这个男生长得蛮好的，就想问问他可不可以当我的模特。”
“结果他一口就拒绝了。不过我本来也是想在这里买杯喝的休息一下，就跟在后面进去了。”
西池有点不好意思：“结果我发现他在偷偷望着前面的女生，那个构图实在是太好了，我真的是手痒，就忍不住拍下来了。”
“因为我没经过当事人同意，所以一直没有公开发布，就偷偷收藏在网盘里。”
一直不说话的小小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眼尾泛红，带上一点轻微的鼻音：“这张照片能发给我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西池打开AirDrop，把原片隔空传递给她。
小小沉默不语，内心却掀起汹涌澎湃的浪花。
原来从来不是游泳馆的见色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原来影响了自己整整一年半，帮助她从无疾而终的暗恋里走出来的那个国旗下演讲，并不是巧合。
原来那天的根本不是《小小的梦想》，而是《陈小小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