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对着放在亚克力盒子里的毛毡鱼肚一个劲地拍照。
一会拧开台灯,一会搭配摆件,怎么拍怎么不满意。
“露露。”
“帮帮我,在这里打个光。”
她双手合十,语气带着请求。
“这就是你刚才拿的快递?”黄露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在桌面上。
一生要链接的中国女人哪里抵抗得了这个:“好可爱啊!链接发我。”
小小嘴角翘起,强压住笑容装作淡定地说:“是朋友亲手做的礼物。”
黄露以为她口中的朋友是高中时的闺蜜,但出于戏弄的心思还是随口问了一句:“男的朋友女的朋友啊,陈小小。”
“男的朋友。”
黄露一惊,手中的灯上下晃动,照在了小小的脸上:“怎么回事啊?还让我吃到真的瓜了是吧?”
小小伸手挡住光,把黄露的手机推到一旁,才慢慢地张口:“还是你介绍给我的。”
她紧紧抿着唇,看起来憋了一肚子的笑意,正好心情地看着黄露的吃惊表情。
“我?我介绍给你的?”黄露不可置信地用手指向自己,短暂搜索后无果就准备放弃:“谁啊?我认识的男生?”
看小小嘴巴闭得像葫芦,她直接上手逼供:“不许做谜语人。”
“救命!”小小被挠得直求饶,眼泪都流出来:“我说我说。”
黄露松开了她,看着小小打开了视频软件,从关注里打开了一个博主的主页:“你还记得之前艾特过我的这个人吗?”
“好像有点印象,是宠物擦边博主嘛。”黄露每天批阅的帅哥数不胜数,略有印象已经算得上是句有辨识度的赞美。
小小眼睛眨呀眨:“就是他送的。”
黄露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她低头又看了一眼L的主页,十来个视频封面凑不出一件上衣。
“你给他发私信要联系方式了?”
“他是领养人。”见黄露好像没听清的样子,小小又重复了一遍:“他是我对接的领养人。”
说罢,她点开L关于妙妙猫粮的那条恰饭视频:“上次他接到猫粮的广子,广告费全部折成猫粮捐给猫社了。今天本来找你一起去拿的就是这批货。”
小小边说边滑动聊天记录,点开了快递信息的截图:“但L先生说明天才会到。”
看黄露还是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小小连忙补充:“不要和别人说哦!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但是我觉得泄露领养人的隐私不好,所以一直没和你提过。”
“不过呢,最近他主动和我说了,我觉得他应该是不在意的吧?”小小提起L,语气不自觉地柔软起来,刚才被黄露严刑逼供挠痒痒闹出的泪水还在眼角挂着,水光潋滟的眸子含着蜜意。
黄露的精神回来稍许:“小小,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小小茫然地摇了摇头。
“像解剖课的兔子。”
“对自己的命运茫然无知的兔子。”
母胎单身的黄露都看得出来:“小小,他的段位可比你高多了。”
“你还在这替人家担心隐私呢?”
*
唐怡也说了差不多类似的话。
小小把精心拍摄的毛毡小猫发给唐怡:L送的礼物。
唐怡:你知道一只猫能掉多少毛出来吗?
唐怡:不对,说不定是在网上批量买的一打。
唐怡:就跟李晨的爱心石头一样。
小小:不是买的。
唐怡:?
小小:鱼肚肚子是白的,跟别的橘猫不一样,买不到的。
唐怡:你就只听懂这个?
唐怡:算了,不怪你,玩去吧
透明亚克力盒子里的鱼肚安静地趴着,小小的目光扫过去一次,心尖就微微地颤抖一下。
老实说,她并不是不明白黄露和唐怡的意思。
毕竟任谁看,都觉得这个不肯露脸的擦边男博主十分可疑,单看他的个人主页,就像是家里每天都会出入不同女生的男人。
可心动的感觉难以作假。她抑制不住的心跳紊乱,就像抑制不住的困倦一样真实。
——不讲借口,来势汹汹,靠外力也只能短暂抵挡,要不了多久就会溃不成军。
这样的心思一旦生出,就醒目得让人难以忽视。
与前段时间朦胧的、若有若无的情愫不同,现在的她比以往更明确地意识到胸膛中充盈的爱意,带着一种豁然开朗后反而无所畏惧的勇气。
像林克终于看到关押塞尔达的城堡,像马里奥终于站在酷霸王的面前。
即使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无数次,但代表胜利标志的小旗子就是最有用的活力剂。
小小雄赳赳气昂昂:第一步,先从确认他的情感状态开始。
*
陆柘小时候做过一个关于迷路的噩梦。
那时候他刚上小学,陆婷就已经开始经常加班。
他一般放学后会和章森林结伴回去,然后在小区里的小饭桌吃晚饭,再回家写作业。
这是一般的情况。
可偏偏有那么一天,章森林请假没来上学,而自己上学时又没带雨伞。
滂沱大雨下得又密又急,久久没有停歇的意思。
门卫大叔爱岗敬业,对于留守的小豆丁,非要他们挨个打电话等家长来接才行。
陆柘犹豫再三,报出了奶奶的电话号码。
他担心妈妈因为工作走不开,也避开了联系爸爸。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解决方案,他想得很简单:只需要奶奶把自己送回家就可以了。
但是他并不知道小孩子是拗不过大人的。接到电话后赶来的奶奶,对门卫抱怨了足足十分钟陆婷,在她的口中,陆婷是“撒手不管孩子只顾自己花天酒地玩乐的妈妈”。
并且不顾陆柘的反对,径直把他接回了自己家。
陆柘那天直到凌晨三点才见到陆婷。
他已经在卧室睡着了,听到客厅爆发的争吵才迷迷糊糊地走出来。
第一眼就看到陆婷的妆花成一片,眼窝乌青,头发凌乱,正在冲着爷爷奶奶厉声哭嚎。
“跟个疯子一样!也不知道会吓到孩子!”奶奶看到陆柘出来,上来就扯住他的肩头:“阿柘,别怕。你妈疯了,脑子不正常。”
陆婷的哭嚎没有停止,反而在看到陆柘出来后更激动了。爷爷按住拦住她在空中挥舞的双手:“发什么疯!孩子还在呢!”
不得不说,陆柘被陆婷的样子吓到了。
深夜出现的、张牙舞爪的凌乱女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确实带着几分怖意。
“陆柘,过来,来妈妈这。”
陆柘觉得肩膀一紧,奶奶有力地按住了自己。
陆婷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却不知道这让脸上的乌青泛滥得更大一片:“来,跟妈妈回家。”
陆柘被吓哭了。
不是被妈妈的样子,而是被奶奶吓到了。
他看着自己肩膀上搭着的手指带着松垮的皮肤褶皱,用力到关节紧绷,掐得自己生疼。
自己像被老鹰抓住的田鼠,动弹不得。
幸运的是,哭声引起了在场三个大人的注意力,奶奶以为陆柘是被陆婷吓哭的。
她洋洋得意地蹲下,试图诱导陆柘说出对自己有利的话:“阿柘,别怕。妈妈疯了,我们不跟她回家,好不好?”
“就待在奶奶这里,别怕,明天奶奶去送你上学。”
她的手松开了,只轻轻地箍住陆柘的双臂。
陆柘就是趁这个机会跑走的。
陆婷把他揽住怀中,泣不成声,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差点搞丢了你。”
后来,陆婷拉着陆柘的手,离开了那个昏暗的老式楼梯房。
楼道里没有灯光,只有外面的路灯影影绰绰地照进来。陆柘感觉自己什么也看不清,每迈出一步,都像在朝深渊探出脚。
还好妈妈在身边。
陆柘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他不应该给奶奶打去那个电话。
是他搞砸的。
那天凌晨,透着窗外已经开始泛蓝的天色,他做了那个关于迷路的噩梦。
放学的路上,他和章森林一起进了小区,在中心花园分开。
不知为何,身边的绿化逐渐变得面目可憎,从半人高的灌木慢慢地长成郁郁葱葱的树林。
陆柘每往前走一步,就觉得天色又暗了几分。
等到天空完全被遮蔽的时候,陆柘才发现自己陷进了迷宫里。
目光可及之处全是高耸的遮天蔽日的枝叶,他看着眼前蜿蜒出的几条道路,都长得一模一样。
他要朝哪走?
那条路才是对的?
要怎么做,才能回到家?
未知的恐惧涌上心头。
朦胧中,只能听到陆婷远远的几声呼唤:陆柘?陆柘?
声音由远及近,他睁开眼,发现妈妈在自己的床边。
原来这是一场梦。
今早被闹钟吵醒的陆柘,躺在床上缓了很久。
他没想到,今晚他又在梦里遇见了儿时那个遮天蔽日的迷宫。
送给陈小小的礼物,她很喜欢。
发了朋友圈,称之为:“世界上最棒的礼物”
陆柘想象得到她这幅样子。
高三有次在办公室门口遇见过她,女生蹦跳着从里面跑出来,张牙舞爪地扑到好朋友的怀里,兴奋地叫:“我这次班上第五名!”
“这是我最棒的生日礼物!”
那天是三月五日。
陆柘一直记得,因为那是他做噩梦的那天。
现在,他又站在了迷宫之中。
一边是无法自拔地沉溺于L这层身份带来的便利,体验来自陈小小的主动,收获她若有若无的撩拨与暗示,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像傻子似的捧出来的饱满的真心。
另一边又按捺不住嫉妒的心情。他甚至想直接干脆地撕开马甲,想看她的错愕、茫然,想看她经受和自己一样的折磨和痛苦,想看她为自己流泪。
爱原来并不全是美好。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暴戾的、几近恶狠狠的心情。
他后悔了。
后悔要用这样拙劣糟糕的办法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