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蝴蝶

    傻躺在堂弟房间地板上的路明非,当然遭到了婶婶回家后的狂风暴雨。

    婶婶对路明非“去图书馆还书”的借口信以为真,揪着叔叔在图书馆门口守株待兔,却没想到陈墨瞳早就载着路明非从后门溜之大吉。

    比起婶婶正常的勃然大怒,班主任的反应可不谓不诡异。

    平时的座位被收拾得锃光瓦亮,比起周围人书本堆积成山的课桌,摆着一捧雪白雏菊和一根英雄钢笔的路明非小桌,不可谓不突出。

    一进教室就被班主任喜笑颜开猛拍肩膀的路明非,瞬间了然于心,这又是卡塞尔学院的手笔。

    鬼话连篇的昂热校长一定是把路明非吹成了绝无仅有的沧海遗珠,而班主任就是在无人沙滩慧眼识珠的老渔民。果不其然,在班主任同样锃光瓦亮的办公室,路明非发现了新鲜出炉的红色锦旗。

    面试事件以路明非的身心俱疲、哑口无言告终。

    回归正常高三生活的路明非,比以往更加喜欢在傍晚时分攀爬天台,享受一个人脑袋放空的感觉。收到父母的打印信后,她对自己的回忆产生了不确定,对未来更是捉摸不透。她其实已被昂热说服,决心去往卡塞尔寻找父母可能的年轻碎片,但她还有一个心结。

    她想向陈雯雯做个告别。

    而明天的文学社聚会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咱们文学社这周末弄个聚会吧。明非快要出国,不如咱们聚在一起送送她。”

    换做是别人提出吃饱了撑的建议,一定会被文学社成员集体无视。给路明非践行?呸!这早早脱离苦海的秤砣没遭到众人挖坑倒油,算文学社成员有道德素养。

    但说话的人是陈雯雯。

    当戴棒球帽女孩头像在文学社里晃动时,潜水的成员纷纷跳上岸,像迫不及待进网的鲤鱼。

    “本来是想定一个电影院的小厅看电影的,但我打了五六通电话,听说所有电影院都被一个叫黑太子集团的公司包场了,要公司团建做思想教育。”陈雯雯发了个“沮丧”的小表情,惹得众人一番怜惜,“所以我想听听大家有没有别的好建议。”

    在众人出谋划策的意见中间,赵孟华的建议又快速、又详实、又阔气,当然脱颖而出。

    “去市舞蹈团吧。我有门路,这周末市舞蹈团表演经典剧目《丝路花雨》,我能给大家搞到前排票,怎么样?”

    赵孟华的提议得到了一群小弟的热情附和,就连暗恋赵孟华的苏晓樯,也难得对文学社聚会投了同意票,表示自己会赏脸捧场。

    “那就这么订了,周六晚上七点准,大家不要迟到啊!”

    想着明天陈雯雯特地为自己组织的文学社聚会,她更是按捺不住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即使已经明白陈雯雯心有所属,也明白陈雯雯不像乔薇尼的缩小版,但她的确喜欢了陈雯雯三年,并靠着这股喜欢劲熬过了很多一个人的时光。

    可明知道人家金童玉女两情相悦,还上赶着上演爱的告别,不是给人家心理添堵吗?

    想到自己藏在床底、用三个晚上编织的银杏花束,路明非左右为难。

    一个人默声不吭地离开,或许才是对她、对陈雯雯、对整个文学社都不尴尬的完美收场吧?

    “……所以你就放弃了?姐姐,你也太善解人意了吧?”

    路明非吓得差点从天台边缘蹦起。

    这里是十八楼的顶层,路明非的秘密基地,除了她这个活人,不应该还有另一个会喘气、会说话的生物。

    而现在另一个会喘气、会说话的生物,正坐在离她一米不到的距离,眨巴着不应该存在的黄金色眼睛,朝路明非缓缓招手,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

    “好久不见,姐姐。”

    “小弟弟啊,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么高很危险的,听姐姐话,下来好不好?”路明非颤颤巍巍说道。平时路明非一个人坐在十八楼顶毫无惧色,但身边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和你一起摇摇晃晃,路明非就要考虑报警了。

    “有么?不是挺矮的么?”男孩撇了撇嘴,示意路明非往下看。

    路明非不相信地顺着男孩的视线望去。

    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居民楼外侧莫名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平台,离两人的双脚不过半米距离。平台上满是瓜果菜地、绿植盆景,还有人搭建了一个小型滑梯和充气乐园。

    “什么时候有的……”

    “姐姐的观察力很差劲啊。”男孩叹气,“这样很容易被人骗的。”

    这小孩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路明非没好气地摆手,嫌弃地向反方向挪动,“别叫我姐姐,我只有一个堂弟。”

    “但我就是路鸣泽啊。”

    路明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一身小礼服的“路鸣泽”不可能是这栋楼居民的孩子,更不可能是他一脸痤疮的堂弟。

    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孩都没有他这样非人、精致的面孔。男孩的发丝根根分明,脸蛋在夕阳下透着冰一样的透明光泽,眼睛是猫一样的狡黠,金色的湖水在他的双眼中流转。

    应该是同名。

    “你就这么认为吧。”路鸣泽无所谓地耸肩,“名字不重要。我是来和姐姐谈心的。”

    “我不觉得我和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聊的。”路明非顿时头大,提前尝到了为人父母的苦口婆心,“鸣泽啊,你还是快回家吧,你家大人会担心的。”

    “但我没有父母,我只有一个姐姐。”

    还是个孤儿。这就麻烦了。

    路明非不知所措地挠挠头,生怕一句话不对,这个漂亮的路鸣泽就会一头栽下去。半晌,她妥协地点点头。

    “那你想聊什么?”

    “那就聊姐姐的困扰吧。”路鸣泽来了兴致,金色的瞳孔闪闪发亮,“什么样的困难,我都能帮你解决。是干掉姐姐的情敌?还是绑架姐姐的心上人?我都能完美完成任务。”

    “……小孩子不要偷听别人自言自语,很没礼貌的好吗?”路明非涨红了脸,“还有,你不要瞎看一些十八禁的电影电视!现在是法治社会,犯法是要坐牢的!”

    “姐姐很担心我会坐牢么?”路鸣泽笑着摇头,“可没有人能捉住我的,除了姐姐。”

    路明非捂住了脸。她没办法和一个患有精神妄想的男孩和谐沟通。

    “姐姐,你不难过么?你的心上人要和她的白马王子在一起啦。这样的话,你又要变成一个人了,不孤独么?”

    “我从没来就没和人家在一起过好么?”路明非嘴硬道,“我干嘛要难过,干嘛要孤独?我就要去美国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奖学金拿哩。”

    “吃的喝的,还有金钱,这些玩物根本没办法弥补心中的空洞……你不孤独,是因为现在还有我陪着你。”路鸣泽晃了晃方口小皮鞋,歪头打量着脚底硕大的平台,“但你知道如果跳下去,会发生什么吗?”

    “……你别冲动啊。”

    路明非紧张起来,她慢慢朝男孩挪过去,想要趁其不备抱住路鸣泽。像是察觉到路明非的打算,路鸣泽抬起头,朝她露出了灿烂到绚丽的笑容。

    “看好了,姐姐。”

    路鸣泽忽然失去了平衡,从天台边一跃而下。他像一只翅膀翻动的黑白蝴蝶,不是向下坠落,而是冲地翱翔。举着落空的手,路明非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路鸣泽穿过平台地面,菜地、绿植、滑梯、乐园都如烟雾一晃而散,男孩的身下明显是车流不息的马路、坚硬如铁的水泥。

    一阵剧痛穿过了路明非的大脑、心脏。

    曾经的某时,她也被迫看着一个男孩像蝴蝶一样坠落、破碎。

    她再一次孤身一人。

    “——弟弟!”路明非流下了眼泪,大声尖叫。

    “姐姐,这就是孤独啊。”

    有孩子在她耳边轻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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