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灵溪飞到一处僻静的岛上,她身形飞快,扶光注意到岛前立着几个巨石,只是上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字符。
他还以为这石头上会有“流仙岛”三个字,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是早前他那些突如其来的记忆的发生地。
岛内清爽,只有些许灵树,花都极少,灵溪独自一人穿行其中,不多时就弄来几颗骰子,在桌前颠来倒去数次,又扣回桌上。
“大!”
她揭开骰蛊,就见白瓷盘中躺着“四五六”三颗骰子,果然是大。
玩了三四次后,她就收了手,盯着手中的俗物若有所思道:“我总不能把把都胜,否则以小福和小气的气性定然不会服气……”
接着她就将骰子削去一个角,微乎其微,不细看很难发现,到这时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唤来一只洁白仙鹤,将写好的“有喜速来”的信笺送到它口中,拍着它的羽毛让它飞回帝弓岛。
人参榕动作很快,一来就问:“何喜之有?喜在何处?你别是在诓我们?”
灵溪答得高深莫测:“喜在你们手中,我最近在书中学了几门人间手艺,一时兴起想同你们玩几把,若你们全胜,我便替你们扫一个月的大街,若我全胜,你们便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小气登时嗤笑道:“就你这半吊子,想赢我们?做梦!”
于是扶光就看到了不久前像风一样突然刮进他脑中的事,在这个梦里,灵溪神气灵慧的表情分毫毕现……
其一比下棋,人参榕以半吊子棋艺二比一险胜灵溪,灵溪便满脸遗憾对他们说:“啊,真可惜,看来我在书塔里的书都白看了,以后得多向你们学习才对。”
人参榕得意洋洋。
其二是玩骰子,缺了角的骰子灵溪听都懒得听,眯着眼一通胡说八道,也输得毫无悬念,加上又虚心求教了一通,直把小福和小气笑得眼都眯着了。
其三是踢毽子,到这时她才赢回来半分脸面,不过还是叹气道:“你们二我一,虽不是全胜,但还是你们赢了,大街我便替你们扫了,不过我也赢了你们一局,想提一个小小的要求,行不行啊?”
小气仰头叉腰大方道,“愿赌服输,我们又不是输不起,说说你要什么?”
灵溪一笑,便对他们说:“那晚上把扶光请过来,我想同他喝酒,行不行?”
直到她那句“不……不只喝酒,我非要亲他一口”一出,在远处摇摇看着的扶光就夹起了眉,他忍不住自问道:“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她怎么还在胡说八道?”
仙界有半日花,开半日,落半日,循环往复,记录时间,扶光在下半日时还是被两个人参榕撺掇去了灵溪岛上。
他自然不好说他已看到了灵溪的心思,便一脸平和地问道:“今日有何喜事?为何想请我喝酒?”
灵溪替他倒了杯酒,文文静静的样子:“在你来之前,我想了很多种办法做成这件事……扮委屈,苦肉计,我甚至还想在酒里下药……
“但直到见到你,我就什么想法都没了,因为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配不上你,你是太阳是月光,你是一切光明磊落之物的总和,不该和任何晦暗的东西放在一处……但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今日一定得把这件事办成了,你要不要听我先说?”
“……”扶光才入口的酒又吐出来了——她在说什么?竟连下药都说出来了,她是要造反吗?
“不要以为拍马屁就可以胡言乱语,”扶光放下酒杯,将她的话全部过滤,木着脸摇头道,“我不想听,你闭嘴可以吗?”
说不气是骗人的,但他却没有表现得很愤怒,一方面他想将灵溪的情绪弱化,想让她知道动心这件事稀疏平常,他不想毁了她爱人的决心;一方面他又觉得灵溪年纪轻,还分不清依赖和喜欢,也不必苛责……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地远离她了。
岂料灵溪一脸固执,依旧盯着他说:“我说的喜欢你不是假话,不信你让我亲一口!”
扶光顿时扶额,还亲一口,她怎么不说睡一觉?
“呵……”他的手放在膝上,捏着拳都气笑了,压下声音说,“我若是说‘不’呢?看你的意思,像是还有旁的想法?”
“……”灵溪狐疑看了他一眼,又垂眸道,“是你让我说的……我想拜你为师,这你已经知道了。”
扶光点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拜你为师是想长生,若真的求到了,我还想和你双修——”
“等等——”还真有双修,这比“睡一觉”还过分!
扶光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忍耐性,他一句都听不下去了,用食指一点她眉心,灵溪就动不了。
只是他分明拧着眉,却还是挤出一副笑脸,对她说,“当我徒弟和同我双……双修,你选一个。”
灵溪顿时挣脱他,明媚笑道:“师傅!”
扶光被她叫得心都一颤,才起身又被她按回石凳,她高兴道,“师傅是君子,可不能反悔。”
扶光连连点头,心道只要不扯什么双修的话一切都好说。
“那这杯酒就是我的拜师酒啦,我敬师傅一杯。”灵溪杏眼弯弯,笑得像偷腥的猫。
扶光有一丝迟疑,但还是一饮而尽,就在他拿开酒杯时,一只带着酒香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接着一道羽毛一样温热的触感就落在了他颊边,是灵溪隔着石桌给了他一个栀子花香味的轻吻……
到底是生涩胆小,她亲完就跑,退到岛门前对扶光说:“师傅,不要骂我,我要下界啦,你说一百年之后再说,我记着了……”
她在远处背着手笑得灿烂极了,“一百年是一个凡人的一生,但我一定会得道成仙回来找你……只是请师傅答应我,不要下界来找我,你什么不用做,等我回来爱你就行……”
说完她就带着护身石跳下了仙岛,那东西本是扶光给她做的防身灵石,从救她回仙界起就戴在她身上,却不曾想却用在了这种时候……
扶光有些发愁,他好像低估了她的决心……
与此同时,竹林小院内,扶光睁开了眼,对灵溪说:“我梦到你了,我很想你……”
灵溪却什么都没说,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头晕目眩间,扶光心绪巨震,觉得她还是仙界那个在梦里偷亲他的人,可下一刻他就洞悉出某种熟悉的痛苦,他想起早前附身在灵溪身上时看到的那个梦……
他曾以为灵溪梦里的女人就是她,可直到方才梦醒,他才真正看清她的身份,她应该是梦里这个执着又灵慧的灵溪。
可这怎么可能呢?同一个世间,又怎会两个一样的人?
梦中的画面如镜子碎裂,他忽而看见一座死城,又望见一双清澈的眼……没有缘由,他知道那是灵溪,是年仅四岁的灵溪……
可这到底是哪一个她?是被救了,上了仙界的那个,还是满门被杀落入冥界的那个?
万千疑惑犹如鬼火,齐齐朝他涌来,他的头开始剧痛……
很快灵溪就察觉出他的挣扎,以为他要推开自己,忙抱着他说道:“我是不会走的……不管顾曲是不是你杀的我都不会走,我相信你一定有理由……对不起……以前是我懦弱不敢靠近你,现在你给我一个机会亲近你好不好?”
正按着他的手时,云谏进来了:“有仙兵来了,我们要走了!”突然他就捂住眼说,“天还亮着呢!你们做什么?”
灵溪拧着眉,还未说话,却觉怀中一空,方才长身玉立的人就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少年,一张俊秀的小脸皱着,可怜又无辜。
灵溪震惊不已:“你——”
小扶光神色痛苦,看上去比她还诧异,推开她说:“你是谁……不对,这是哪儿,我怎会在此处?”
一旁云谏扛过同样变小的归心,没有多看一眼,仿佛稀疏平常,就道:“别楞着了,快带上他啊!仙人无形,本就可以随意变幻形态,想必是他太虚弱了,就变成了这模样自保,先逃出此地才是大计。”
灵溪茫然,怎么仙人无形还会失忆吗?他分明是不记得她了。
才飞出小院,云谏就放出云镜,须臾就将玉练带回,她手中还捏着几根线香,指了指扶光,又指了指归心,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又是怎么了?”
灵溪还未说话,被她抱着的小扶光就先开了口,跳到地上对云谏说:“你们跑得这样仓促,是因我受难了吗?”
“不是。”
“是!”
前一个开口的是灵溪,后一个是云谏,此刻云镜托着五个人疾驰,没了主心骨,他们的主意也犹如脱缰野狗。
云谏神色难得严肃,对灵溪传声道:“你想清楚再说,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抱着的这个小的,可比大的好处理得多。”
灵溪应道:“你莫非是想从他嘴里弄清楚顾曲之死,还有时运谱的下落?”
那不就是骗扶光么?
灵溪下意识看向变小的人,就发现他扯住了她的裙摆,他白着一张小脸,想吐又吐不出来,站在云镜上摇摇晃晃道:“那我们为何要逃?”
百忙之中,云谏回头看了他一眼,指着灵溪道:“你确定你不记得她了?那你怎么信她不信我?!”
唰一下,小扶光就松开了手,站在一旁按着头说:“我头疼,确实不记得了。”
云谏白眼翻上天,吐出一句:“你别是忘了你是仙,如今坐我的云镜都恐高了。”
灵溪含蓄地看了眼没事找茬的云谏,将扶光抱了起来问道:“时运谱还在你身上是不是?”
云谏震惊的眼神就过去了,朝他竖起大拇指,意思是:那还是你厉害。
可接下的事更是让他惊诧不已,小扶光按着额头,汗都没擦干净,就将一本透明书简放在她手心,对她说:“是这个吗?我需要知道有关这本谱子上的来龙去脉,才可以将它放心交给你,因为它关乎着几百个人命脉。”
云谏哑口无言,这就给了?全然不费吹灰之力啊,难道这就是爱的力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