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对她有意？”扶光疑惑看向玉练，却只能看到她面具下冷漠的眼。

    “难道不是？”玉练反问道，“仙人之躯，只要封了灵火，在此地就如万火焚身，你不要告诉我，你仅是为了一个老太婆……这话骗我姐姐可以，骗我可不行。”

    当然不是，他还因为归心。他想着归心可能是对他的灵体相斥，就干脆将自己变成了魂体。

    扶光惊异道：“原来你知道我难受啊？那我可得喊了，可疼死我了！我这不是怕你们夸我舍己奉公么？不过你既然都知道，那就说明我不是来此地的第一个仙……所以第一个来的，是你的心上人么？你以为仙人皆负心，所以不愿你姐姐也重蹈覆辙，想劝我放弃？”

    玉练怒目，有种被拆穿心事的痛苦，正要反驳，扶光却冲她嘘了一声，说：“你如此看重你姐姐，想必重情，该是那仙配不上你。此事你不必耿耿于怀，若哪一日你上了仙界，我便替你求一个公道，可行？”

    玉练有些茫然，甚至觉得好笑，她听到一个仙，说要给魔物求公道……这世道什么时候如此讲理了？于是她就懂了，为了老太婆一句话而遭受焚身之痛的事，他真干得出来。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那见到狗劈叉都要帮忙正骨的白骨仙，莫名觉得这两人有点像，亦或者仙人都是这德行？不对……起码她认识的那仙就冷漠许多。

    正当她走神时，又听扶光悄声问道：“所以，你姐姐族人被仙人所杀一事，是假的吧？”

    “你猜啊。”玉练哼笑道。

    “哦……那我猜是假的，是假的便好。”只是好什么，他却未再说。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冥殿门口，尚未进去，就听见里头传出阵阵恶咒与哀嚎，他们的脚步一顿，便见里头冲出一个冥使，站在门边使劲晃了晃头，似想把那些恶毒的话都甩出去。

    又见旁边黑影晃动，扶光才看清原来暗处还有一个冥使，那冥使见同伴出来便叹了口气，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塞进耳中，就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殿中走去。

    该是冥使换班了。

    扶光涵养惊人，听到咒骂也面不改色，旁边玉练也侧耳听着，似想学些新词。

    很快就见到了影青，只是明明才分开不久，他却是一脸憔悴，冲着他们直摇头。

    一行再次进殿，待看清他身后的屋子后，扶光和玉练才了然，里头是灵溪放过的那个孩子，一会笑，一会哭，还用怨毒的眼盯着影青说：“我咒你不得好死。”

    玉练上去就让赤霞刮了他两耳光，说：“爹娘没好好教你是不是？姑奶奶来教。”

    那小鬼却尖叫着笑起来，说：“哈哈哈！当官的打人啦！打人啦！”

    玉练又道：“你已不是人身，是鬼了。”

    影青实在忍不了了，从身上扔下两簇鬼火到门口守着，就招呼扶光走到地宫，和台上的草人面面相觑，说：“灵溪那可有进展？你可知这几百个恶鬼都快将我这冥殿拆了。”

    扶光憋了会笑，实在没忍住，就笑道：“你不会想知道的……你这可有进展，或者我能帮忙做什么事？”

    “……”影青一脸菜色，木然地看了他一眼，走到角落，指着一个存在感极弱的黑团说，“有进展，喏……就是这个。看脸和那傀儡一样，该是那大娘的亲儿子。只是灵智有缺，若不是在冥界吓傻了，就是生前原本痴傻。也亏了这份痴傻，才让他无怨无恨，至今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鬼……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入轮回了。”

    那小黑团手脚都缩成一团，扶光轻拍了拍他的肩，却只看到一双茫然惊恐的眼。

    影青没等扶光说话，就挥手道：“我已经问过了，什么都问不出来，想带走是吧？赶紧带走，这里少一个我便清净一份。”

    扶光咳嗽两声压下笑，正色道：“你这里闹得最凶，还能说上话的是哪个？带我去见见。”

    “……你真要去见？”影青像听到什么鬼话。

    “当然要见，毕竟要带你们脱离苦海么。”

    于是影青飞快地走出去，站在了一间黑黢黢连窗都没有的房间门口，然后就飞身走了。他不仅自自己走，还扯走了玉练。扶光疑心他这是纯纯的报复行为，报复自己方才笑他。

    暗室的门只能从外开，打开门的一瞬间，扶光就察觉到一股凉意，是一堆青色鬼火飘在室内半空，猛地砸向他。

    扶光随手一挥，就散掉那些凉意：“不要搞这些小动作，我说过，我是个讲理的人，你们的冤屈可以告诉我。”

    那恶鬼阴森道：“告诉你然后呢？还不是要将我们像扔烂菜叶一样处理掉。”说话间，他又从四面八方放出鬼火，朝扶光攻去。

    扶光干脆放出仙体，琉璃火护住周身，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八个字也不够？”

    “不够！”那恶鬼燃起凶性，鬼火暴涨，将整个屋子都照成青色，义无反顾袭向扶光。

    扶光放出小无，一小团琉璃火飘起来，兴奋地跳了两下，接着就喷出一道细长的火焰，将那鬼火直接断成两截。

    他轻声道：“好好说话才不会挨打，更重要的是，你只有都告诉我了，我才可以替你申冤。”

    “呵啊——”那恶鬼狂叫一声，周身鬼火骤然消失，露出中间的枯瘦的老汉，老汉神情漠然，眼神怨恨，看着他道，“申冤？我都死了，还要什么申冤！”

    扶光道：“是啊，正因为死都死了，才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多说一句话的事，你不必固执。”

    老汉讥笑一声，才道：“我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膝下无子，一辈子孤苦无依，从未怨过任何人，仔细种着几口薄田，靠卖菜谋生，也从未拖累和指望过任何人。

    “这些年，我挣了些银子，年前还在村头买来一只小狗，小狗吃得多长得快，我打算靠这些银子给我和狗都换间大房子，我算好价钱，也盘好了地方，明明都快好起来了……可我吃了顿饭后，却不明不白的死了……

    “您是大人物，您给评评理，我做错什么了，要死得这样冤枉？我只怪自己命不好，将我老娘和妻都克死了，但我不明白的是，既留我一人，为何不能让我善终，临到老又来断我的命？那我这一生，到底因何而生又为何而死？”

    扶光摇头道：“等生死，齐万物，我和你其实没有区别……你问为何生，我也说不明白，只是觉得还有些想做的事，想看的人……至于为何死，那就不由我做主了……若能让我选，最体面的大抵是为苍生。”

    对面安静了一会，也不知听进去几分，半晌才嗤笑出声：“大人，您大概是个好仙……只可惜，您这样的仙太少了，当时哪怕有人给我们托个梦，告诉我们井水都毒也好……”

    扶光惊诧道：“你是说，你们这些人都是被投毒而死？”

    “是……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我们整个村子的人，几十年喝的都是那里的水。谁会想到水会有问题……可怜我的狗，临死前都在咬我的鞋，我却还是喝掉那碗水……”

    若是在水里投毒，这范围就太广了，也就是说，这投毒之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所有人。

    “那投毒之人，你可以人选？”扶光又问。

    老汉大概想起什么，鬼火又开始乱窜，怒目圆睁道：“定是山上那户人家搞得鬼，原本好端端住在山脚，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突然就搬上了山，明明只是一个老婆子和一个痴傻的儿子，却建了好大一间房，还有院子！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扶光正色，让小无化成那大娘和他儿子的模样，问那恶鬼：“你说的两个人，可是他们？”

    老汉顿时扑过来恶狠狠道：“是他们！就是他们！”

    扶光的脸色终于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