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

    十年后。

    京城刚刚入秋,气候不冷不热,正是最舒爽的时节。

    鹿府花了大价钱修建的院子里,摆了一张躺椅,上头有廊檐挡着,避免了阳光直射,一边用石头假山做屏,风从镂空的石眼中巧妙地打着弯穿过,吹得既凉爽又很温柔,另一边是一片小枫林,在这个季节里叠变着颜色,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鹿之年十分安详地躺在铺了软垫的躺椅上,眼睛上蒙了自制的眼罩,呼吸和缓平稳,在鸟语花香中肖想着退休。

    大概是摸鱼摸得太过舒坦,冥冥之中某种世界意志都看不下去了,她耳边忽然传来小丫鬟的轻唤声,“姑娘,姑娘。”

    鹿之年遗憾地收起嘴角的一抹笑,将眼罩推上去一点,露出一只迷迷瞪瞪的眼睛,“怎么了?”

    “你不是要听听京城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么?”

    这些年在书中是没有剧情的,但大环境鹿之年多少还是要了解一点,以备不时之需,于是让人每天将发生的奇闻逸事给她讲讲,这会儿她看着小丫鬟兴奋的眼神,心想,难不成还真发生了点什么事?

    她费劲地半撑起一把躺软了的骨头,道:“啊对,说说看。”

    “燕王殿下回来了,今日外面可热闹了!”

    鹿之年一听就栽了回去,兴趣顿时消了大半,这能算什么奇闻异事?

    这届皇室个个相貌出挑,燕王也不例外,再加上他常年驻扎军营,身上又带上了那么几分落拓不羁,很是要命,所以每年进京述职都要闹上一出经典的掷果盈车。

    但这“热闹”跟鹿之年关心的“热闹”没什么关系,她又重新将自己躺平,拉正了眼罩,懒洋洋地一摆手,敷衍道:“行,我知道了。”

    就这?小丫鬟刚说了一半,见她反应如此平淡,有点不甘心,全京城适龄的不适龄的姑娘即便表面上要维持几分矜持,听到燕王多少还是要打听上一两句的,怎么单单自家这位就如此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呢?

    这不合理。

    于是她又凑了上去,在鹿之年耳边小声嘀咕:“听说燕王殿下这次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位公子,相貌不凡,硬是把他都比了下去。”

    鹿之年面无表情地想,谁能把那个骚包比下去,难不成是男主?

    不可能,这不是男主出场的场合。

    两息之后,鹿之年“唰”地从躺椅上诈尸般坐起来,一把扯下眼罩,看着小丫鬟问:“是个巫觋吗?”

    她这几年过得太滋润,早就不知今夕何夕,居然忘了那个人应该是跟燕王一起回来的!

    小丫鬟终于引起她的注意,故弄玄虚地眨眨眼,“你猜。”

    说正事呢,猜什么猜?鹿之年黑着脸伸手,想掐这丫头肉嘟嘟的脸颊逼供。

    头发丝还没碰到,这戏精附体的东西就先受了多大冤屈似的跳起来,半滴眼泪也没有地哭求饶了她。

    鹿之年刚想起身去追,就见她那便宜爹从廊道那头晃过来了。

    鹿侯爷年近不惑,身姿却依旧风流潇洒,随便一走就是道风景,是京城有名的不求上进的富贵闲人,跟他的独苗凑在一起,就是一大一小两个美丽废物。

    据说当年郡主就是被侯爷这张脸所迷惑,死活非君不嫁,两人也恩爱了一段时间,直到郡主生女儿的时候难产而死。

    鹿侯爷这辈子没听说过有什么大的建树,倒是个真情种,再没娶妻纳妾,一心一意把女儿宠成了跟他一个德行。

    这会儿见到院子里鸡飞狗跳,他和颜悦色地一笑,问:“又出什么好玩的事了?”

    小丫鬟立即茶里茶气地回道:“姑娘追着我要打听一位公子呢。”

    鹿侯爷深沉地“唔”了一声,问:“哪家的?”

    鹿之年翻了个白眼,岔开话题:“爹,别听她胡说,刚刚在说燕王殿下回京的事。”

    鹿侯爷刚想往躺椅上闲适地一躺,闻言大惊失色,又坐了回来,“燕王殿下不行,年年,选男人可不能光看脸呐。”

    鹿之年:“……”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燕王殿下可不只有脸,”那吃里扒外的小丫鬟打抱不平道,“人家是陛下的亲弟弟,又有赫赫军功,哪里不好了?”

    “这还叫好?”鹿侯爷也不计较她没大没小,用一脸“这丫头看着挺机灵,怎么看男人的眼光就那么差”的神情看着她,继续道,“位高权重,身兼军职,就得心惊胆战,怎么比得上后院乘凉,看景吃瓜?”

    鹿之年是由衷欣赏她这个爹,这么通透的人生哲学,跟她的简直如出一辙,要不是知道自己是穿来的,说没血缘关系她都不相信。

    她机灵地戳了块西瓜,十分孝顺地塞进鹿侯爷嘴里。

    侯爷笑眯眯地吃了,一直甜到了心窝里,只觉得自己这根独苗天上有地上无,再好也没有了,燕王算是个什么东西?

    西瓜并非是当季的水果,原本这个时节京城里是没有的,是鹿之年特地用了巫觋的咒才保住了其新鲜,比冰窖还能干。

    鹿之年这几年也不能说什么事都没做,她有一点巫觋的天分,为了接近主角,特地拜师了陈家,也就是女主所在的巫觋世家,美名其曰学点本事。

    鹿侯爷一开始是不答应的,担心她苦了自己,又害怕她倒腾这些会遇到危险,后来才发现完全没有必要,鹿之年的志向显然并不在除妖,而是在提升生活品质,挑挑拣拣地学了几个咒,自作主张地全用在了吃喝玩乐上。

    ——跟他的期望是分毫不差,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然,鹿之年也有自己的理由,一个路人甲,那么努力上进干什么?招眼么?

    *

    此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嫌弃的燕王萧泽连打了两个喷嚏,对着身边的人道:“罪过,不知本王又惹得哪家姑娘动了芳心,竟如此思念……”

    做作地叹了口气,他又想起了什么画面,横眉道:“要不是今年带了你一起回来,本王怕是还可以再多打几个喷嚏。”

    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被姑娘惦记,还是不想。

    黎末爻没做声,似是当燕王殿下在放屁,根本没过耳。

    萧泽没等到任何反应,转过来,见他正有些出神地盯着一个方向,用手上的折扇点了一下他的肩,“瞧什么呢?魂都没了,我可提醒你,这地方不能瞎瞧,”他放低了声音,继续道,“保不齐撞到了陛下的哪个宠妃,瞧多了,送命。”

    黎末爻收回视线,笑了笑,“看错了,以为看到了熟人。”

    “熟人?你不是第一次来京城吗?”萧泽又冲那方向看了几眼,除了几棵垂杨柳,连个鬼影都没有。

    黎末爻:“所以才说看错了,不可能碰到的。”

    萧泽没再追问,示意了一下,让他随自己走,两人并行,直到走出了重重宫墙,才又重新开口:“我瞧着陛下刚才的意思,是想让你留在京城。”

    黎末爻不咸不淡道:“殿下是刚才才想到陛下会让我留下来?”

    “……”萧泽被他一噎,打好的腹稿没用上,尴尬地摆了摆手,“此次大败北蛮,你功不可没,人还没入京,名声就已经先到了,我一个手上握了些兵的王爷,若将你扣在自己麾下不带回来,如何能让人放心?”

    “殿下用兵如神,在下不过添了些微不足道的助力。”

    萧泽很受用地点点头,道:“你也不必谦虚,这么漂亮的胜仗,没有巫觋,我光凭几个普通的兵也做不到。大梁如今打仗,士兵与巫觋配合已成常态,咒法之道奇诡莫测,自是让兵力愈锋,战无不胜,但也正因为这样,两者不能都交到同一个人手中。”

    黎末爻沉吟片刻,道:“可看殿下,并无不忿。”

    萧泽笑了起来,“我为何要不忿,我巴不得连兵都不要了,留在这繁华帝都的温柔乡里做个闲散王爷,只是怕你不适应,黎公子阵前杀敌的样子我可见过,是何等的神兵利器,到了这里,怕是少不了要敷衍些贵人,附庸些风雅,做只笼中雀了。”

    “既是温柔乡,我自然甘之如饴。”黎末爻噙了抹笑意,凤眼微弯,说得情真意切。

    这人本就长身玉立,换了一身公子装束,就像是生在此养在此的富家子弟,萧泽看了他半晌,一时竟看不出来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过几日陛下设宴,你正好可以见见未来的几位同僚。”

    “同僚?”

    “算是吧,京城最负盛名的三大巫觋世家,陈,赵,南宫,”萧泽说到这里,皱着眉顿了一下,“只是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打算,以往有点名号的巫觋若要收编,通常归于这三家之一,可我瞧你的本事,并不在这三家家主之下,这么办的话,岂不是委屈了你?”

    黎末爻没接这茬,反问道:“南宫如今……位列第三么?”

    “若还是上一代家主当家,自然不会,但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么?嗐,这事戳了陛下的隐痛,当初没有大肆宣扬,现在更没人再无端提起,”萧泽想了想,问,“南宫当年在巫觋里也算是居于首位的姓氏吧?朝廷秘而不宣,民间是怎么传的?”

    “既然是巫觋突然身死,大约是大妖报复,不做他想。怎么,此事另有隐情?”

    萧泽沉默片刻,道:“当时我不在京城,据说是南宫家主沾染妖毒,神志崩溃,屠了全府,然后一把火将自己和全府上下烧了个干净。”

    “巫觋沾染妖毒……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黎末爻脸上并无惊讶之色,淡淡道,“陛下仁义,长公主惨死,竟没株连南宫旁支。”

    “长公主是陛下胞妹,南宫家主与陛下亦是情谊深厚,惨剧已经发生,连两人的孩子都没能幸免,又怎么忍心让南宫一族彻底断了血脉。”

    黎末爻闻言没说话,微微侧过了脸。

    萧泽没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但想来与自己当时听到这件事的反应应当是一样的,强盛的家族没落,总是让人不禁有些唏嘘。

    随后,萧泽将黎末爻送到了自己的一处别院。

    其实他本是想让黎末爻干脆住到自己府上去的,但这人明确地表示了不愿意,并拿“乡野之人怕坏了燕王府的规矩”之类不走心的理由来搪塞他。

    反正萧泽是一点没看出来他哪里乡野,要说礼数,他倒觉得黎末爻一个云游四方的巫觋反而比他这个常年混迹在军营里的兵痞不知要强上多少。

    他到底没强求,只当奇人异士都有自己的怪脾气,但他也不能让黎末爻住到客栈去,于是命人收拾出了自己空置的一间宅子,位置僻静,风景独佳,离主城区也不算太远。

    这本来是燕王殿下私心用来藏娇的好地方,结果大概是真没那个命,一年到头在京城也待不了几天,被迫保持着一条光棍,别说藏娇了,燕王府连个女主人都还没着落。

    黎末爻虽说跟“娇”搭不上一点边,但好歹是个美人,也不算辱没了他那诗情画意的好宅子。

    既然是好宅子,大丫鬟小丫鬟肯定是不能少的,黎末爻一下马车,就差点被门口一群莺莺燕燕闪瞎了眼睛,于是一个不留地给燕王退了回去,说是“乡野之人使唤不惯丫鬟”。

    萧泽:算了,我跟这些正经人没什么话好说。

    当晚,空荡荡的宅院就迎来了几个低调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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