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

    夜色已深,除了几条不知休眠的柳陌花街,纸醉金迷的京城也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小不点大的人影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富贵泼天的侯府,狡兔般穿过几条暗巷,停在了一座久无人祭拜的破庙前。

    破庙的牌匾摇摇欲坠,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早已看不清上头写了什么字,透着一股自身难保的颓败气,仿佛再担负上一点祈愿就要不堪重负地一头栽下来。

    这小不点抬头看了一眼,又东西南北地观察了一圈,确定没人,才蹲下身来,就地取材抓了一手的泥灰,在脸上、脖子上抹了个遍。

    她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装,本应看着落魄,但粗布麻衣反衬得她的脖颈手腕更显细白柔嫩,一看便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很不搭调,于是只好将自己捣腾得灰头土脸,面目模糊,省得一会儿叫人起了疑心。

    刚“易完容”,鹿之年还来不及感叹自己敬业,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一声猫头鹰叫,既像哭又像笑,渗人得很。

    她的胆子虽经过一些锤炼,但还是不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头窜进了眼前的破庙。

    庙里的情况也没有阳间多少,她兜头就跟一座青面獠牙的神像来了个眼对眼,心脏立时重重地跳了一下。

    鹿之年如今的个头小,这妖里妖气的神像就越发显得高大魁梧,眼珠子也不知道怎么画的,走来走去都觉得处在它的视线范围之内,看着全然没有普度众生的慈悲,反倒像是馋人味的妖怪,十分不正经。

    她在心里埋汰,难怪香火寥寥,实属活该。

    正事要紧,她不再耽误时间,转身走到了神像的后方,挤进它与墙壁的夹缝之间,伸手在墙上仔细地寸寸摸索。

    很快,她摸到了几块略有些不平整的砖块,稍一用力,砖块就发生了松动,然后沿着缝隙将这几块不安分的砖抠了出来。

    小孩的手小而灵巧,没一会儿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洞。

    陈年的浑浊空气呛得鹿之年不由咳嗽了几声,洞里一丝光亮都没有,深不见底。她在洞口探头探脑了一阵,最后还是认命地爬了进去,没带照明的蜡烛。

    ——如果顺利的话,她一会儿会带着另一个人出来,根本没有手拿多余的东西。

    待到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她一边打量着洞里的环境向前走,一边盘算着这次任务结束定要回去搞点迷信,提升一下运势。

    鹿之年是穿书局的一名小员工,现下穿的这本书名为《妖临皇城》,是本捉妖与朝堂相结合的玄幻小说。

    在这本书的世界观里,有一小撮人是特殊的,据说更加接近祖宗神明,不像普通人那样六感钝化。他们依照境界高低,能不同程度地通百兽、妖鬼、天地。女为巫,男为觋,合起来便统统称为巫觋。

    故事是围绕这些人展开的,剧情算是中规中矩。开局,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反派巫觋进了京,暗地里使阴诡手段,兴风作浪,将京城搅得鸡犬不宁,频频发生妖祸人乱。

    主角则一边谈恋爱一边捉妖,抽丝剥茧,最后揪出了这个藏得最深,长得最骗人的巫觋,将他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反派一举歼灭,堪称皆大欢喜。

    而鹿之年有幸,充当了一个小小的路人甲,负责划水摸鱼搞气氛。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本色出演。

    可惜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埋好了bug,这次还比以往来得更早了一些。

    整个故事正式开始其实是在十年之后,而那个至关重要的开局反派却很可能死在今晚。

    这个剧情点不关乎主角,在书里被简单几句带过,说的是小反派一家遭了暗算,全府被人屠杀,最后还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府中的一个老仆拼死救下了小反派,留下了这根被仇恨滋养的毒苗,这才有了后续的故事。

    然而要命的是,老仆居然没熬到这一天,提早死了!

    这个至关重要的角色一下线,鹿之年迫于无奈,只能亲自出手修bug。

    她头疼了好几天,才想起书中提到过,老仆是通过一个密道将小反派救出来的,密道的出口是一座破庙,她将南宫府附近所有的破庙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这里。

    可即便找到了密道,她一个身体处在七八岁又没什么金手指的废柴要怎么在杀人放火现场将人救出来?

    鹿之年又头疼了好几天,反复回忆剧情。

    那老仆看起来也没什么本事,并不是能跟人动手的材料。他在南宫一家被屠杀时就被吓破了胆,躲在角落里不敢吭声,直到人都死光了之后,他才颤颤巍巍地爬出来,无意间发现了小反派还有一口气,于是通过密道将人带了出来。

    仔细一想,这其实说不通,凶手怎么会任凭一个老仆大摇大摆地将南宫家主之子救出去?就算是业务不熟练,也不至于眼盲到这种程度吧?

    鹿之年心里一亮,除非凶手因为某种原因,行凶之后出了南宫府,在杀人和放火之间留了一线空隙,这才给了老仆机会。

    她猜不出其中缘由,但不要紧,知道这一点就够她救人了。

    鹿之年算好了时间进了密道,这漆黑狭窄的小道挖得十分潦草,不像是大户人家的手笔,而且看起来废置多年,恐怕连南宫家主都不一定知道这个地方。

    她到达尽头后贴着墙细听了一阵,确认外面已然安静,摸索着启动了机关。

    墙面无声打开,鹿之年探出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一阵骇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

    一口气吸进来,鹿之年心神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晃了一下,她马上反应过来,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心想这香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看来有干扰人神志的作用,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她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南宫府到处都是血,鹿之年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阵仗,目光快速地在地上的横尸间扫过,额角不知不觉渗出了细密的汗。

    终于,她在南宫府后院的小亭子旁找到了人,少年木然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无光,根本没有焦点,与死人无异。

    鹿之年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察觉到他呼吸虽弱,但还没断,登时松了口气。

    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没得到半点反应,她又开始有点慌,这人怕不是受了太大刺激,傻了吧?

    “喂。”鹿之年轻轻推了一下少年。

    他没理会,目光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

    鹿之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皮一跳。不远处,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倒在血泊里,看衣着应是南宫家主。她不用上前看就知道人已经死透了。

    他胸口的位置有一个血窟窿,是被活活挖了心,这手法不像是人做的。

    鹿之年回过头快速查看了一番身边的少年,他的一条腿被打断了,身上不知有多少伤口,沾了很多血,有些是自己的,有些应该是他父亲的。

    她心中不由有点滞闷,差点想伸手蒙住少年的眼睛。

    片刻的迟疑,异变陡生。

    鹿之年闻到肉质灼烧的焦味,鼻尖动了动,顺势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树下有一具下人的尸体不知何时被点着了,火势简直像是裹了油,越烧越旺。

    明明无风,那尸首身上的火却诡异地凝出了一股,像一条火蛇,爬到地面,朝着南宫家主直冲而来,一碰到他的指尖,就迫不及待地缠了上来,竟能看出一丝贪婪餍足。

    鹿之年的瞳孔猛地一缩,烧南宫府的这把火并不是普通的火,上面附着了巫觋的咒,怕是想将府内的尸首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

    她二话不说去拉少年,却抓了个空!

    方才失了神的少年躲开了她的手,像只发了疯的小兽,直往他父亲的尸体上扑。

    鹿之年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了他,两人就地翻滚了几圈。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拦着人不让他往火上扑,但少年毕竟比她这具身体年长几岁,这会儿被扑倒完全是因为身上伤势重且没有防备,她拖不了太久。更何况时间紧迫,火蛇的下个目标恐怕就是他们。

    鹿之年手脚并用,艰难地按着他,混乱地又喝又劝,“你疯了吗!”“来不及了!”“他已经死了!”

    少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看也不看她,不断挣扎。

    鹿之年咬牙摁着他,急道:“南宫聿,你还不能死!”

    挣扎倏然一顿,少年死死地盯着他父亲完全被火焰包裹的尸体。

    鹿之年见他平静下来,愣了一下,顾不得多想,将他的一条手臂架在肩上,扶着他的腰,将人支撑起来就走。

    等他们到了密道入口,鹿之年才有空分出一点神看了一眼南宫聿的神情,不知是受了那古怪的香味的影响,还是因为亲人被害受的刺激过大,他现在的眼神仍然是涣散的,眼底有一线艳丽的血红。

    鹿之年存了疑虑,但看他此刻还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知道问不出这些细枝末节来,只能作罢。

    她打开密道之后又想了想,将一旁开启的机关给砸了,扶着人进去,再从内部将入口关上。

    鹿之年半边身体被压着,在一片黑暗中引导着人往前走,像只背着沉重龟壳的瞎眼乌龟,又吃力,挪得又慢。

    狭窄而黑暗的通道,寂静得能听到双方的呼吸声,她注意到南宫聿在颤抖,很细微,跟在打寒颤似的。

    她心中微动,想开口安慰几句,“你……”

    话没说完,右肩突然传来剧痛,她被一口咬住了,狠狠地发泄情绪似的咬!

    鹿之年:“!”狗崽子!

    她下意识地想将人推开,往旁边一伸手,猝不及防地摸到了一脸泪水。

    推人的动作一滞,稍稍犹豫,改为手刀,精准地劈在南宫聿的脖颈上。

    少年脱了力,从她肩头滑下来。

    鹿之年叹了口气,对着晕倒的人小声解释,“你心绪波动太大,我这是为了你好。”默了一下,又良心不安地诚实补充,“……也是为了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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