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弟，

    距离上次收到你的来信已经有两年余，今日翻出来我们之前的往来信件阅读，不由得生出些许感慨。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流走了二十几年，当年那个在我身后叫姐姐的小屁孩，今天已经是戎装在身，可飞万里长空。

    你少时，不高黑瘦，傻傻的，我时常担忧你的将来。人生百变，你也有了几分帅气聪明，有长高，人也精壮，也能保护好别人了。我的星弟，真的有在好好长大。

    近几个月，我总是多梦，梦见我们小时候。南京的天就像是现在的南洲，连续一个月的阴雨绵绵，总算放了晴。雨后的空气里湿漉漉的，坑洼的小路积了雨水。本要读书的我们趁着爸爸不在偷溜了出去，在街上撒欢地跑。你像只黑兔子，连跑带蹦，又不看路，无意间踩到水坑，溅了我一身。我气你，你看了看我，然后朝我做了鬼脸，快速跑开了。

    那时的你，真是个讨人嫌的小孩。

    南京的街道上十分热闹，小孩子成群结队，手拉着手转圈圈，嘴里唱着不知道谁编的儿歌。整个街头巷尾弥漫着天真的快乐。一群小孩子里，你总是能找出新的点子玩。爬树掏鸟窝是最寻常的事情，可怜的鸟妈妈不知道被抄家几次。

    有一次你心血来潮胆子大，去捅马蜂窝，那马蜂乌泱乌泱地飞，七八个小孩子都被蛰满身的包。仍记得爸爸把你带回家的场景，你的脸肿了一半，好笑极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没有信你的鬼话，同你一起去。

    可能我们太过调皮，爸爸的脸总是严肃的。周围的邻居也不懂，为何一对斯文温和的夫妇，会有这样一双调皮捣蛋的儿女。

    就这样跌跌撞撞，跌出了童年时。直到十六岁。

    南京的烤鸭向来香甜可口，外焦里嫩，总让人垂涎三尺。而那天晚餐上的烤鸭，格外的咸，咸得我流出泪，大概是妈妈常年不下厨，手艺生疏，错把盐当成了糖。

    我离开南京的那天，你十三岁，仍是个毛头孩子，挤在孩子群里玩游戏。我唤你，你只是向我摆摆手，仿佛我们明天依然会再见。

    火车呼隆隆地开着，送走了我十六年的青春，路途单程，不曾往返，距今已有一十五年。

    妈妈常常写信给我，时间不定。起初一个月一封，接着是三四个月、半年，然后是一年、两年、三年，最后杳无音信。她总是关心备至，心疼我至极，问我吃得可好，睡得可香，穿得可暖，钱可够用。会讲你，去哪里读书，读得怎样？总是告诉我家中安好。偶尔也讲一讲看似无用的空话，我们以前栽的树长高了，也长粗了。冬日下雪，院子里的梅花开了。

    而我是那样的无知，回她的信总是很简短。半年前，我又收到了她的来信，她和以前一样，问我可平安，打趣地告诉我，筑巢雨燕，昨日返还，她说这寓意吉祥。

    我知道她在想我，而我也在想她。你也给我写信，我也给你回信，信兜兜转转，常是半年光景。我总怨车马太慢。

    星弟，我想她，很想。妈妈，今年，我们家院子里的梅花盛开了吗？

    星弟，在重庆过得好吗？三餐可食饱？可有受伤生病？钱可够用？

    还有可恋爱？

    如果有心爱的姑娘，不妨带与我见一见。她是你日后的妻子，万不可怠慢。

    三千尺高空，是大丈夫行为，爱与尊重，同样是大丈夫行为。星弟，望你归宿美满。

    星弟，我这里一切安好，只是思你过甚。重庆到南洲，不知何时是归期。

    星弟，再见，明日再见。星弟，再见，再也未见。

    愿君为云，我为风，渡君青空万里行。

    愿吾弟展翅高飞，更愿你平安降落。

    1943年  夏，

    姐姐

    薛敏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