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让清很想哭。非常想哭。

    她怎么能让储真一个人面对这残酷的一切呢？那场残酷的杀伐，她没有参与，但实际上她却实实在在地面对了，旁观了。

    自己应该拥抱储真，让他心安，在每个夜晚，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在他的大脑正被过去的回忆一点点吞噬，那些关于s的一点儿小苗头抓住间隙就往外爬的时候，自己作为储真的alpha，必须，一定，要挥舞着手中的剑，披荆斩棘，为他开辟一条一往无前的路。

    这是自己的责任。

    绝对、绝对不会再放开你的手，让你一个人。

    从此以后，我，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会幸福地永远在一起。

    我会努力，不顾一切。

    冯让清蹲下来，突然将脸颊贴在储真的肚子上。那里，尚还平坦，看不出孕身的样子，自然也不会有属于胎儿的动静。

    可是，冯让清却觉得自己在耳朵里听见了两种不同的心跳。

    她闭上眼。

    手指轻轻抚触在储真的肚子上。

    储真惊讶地低头，“让清？”

    肚子上传来的触感痒痒的，让储真浑身一颤。他的声音也一同颤抖起来，手上抓着的体检报告抖落下来。从走廊窗户吹进来的风将洁白的纸张吹飞起来，散落一地。

    “你……”他迟疑地问着。

    冯让清抬起头，她的眼睛闪烁着泪花，眨了下眼睛，一颗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泪珠在她的下巴上停留两秒，最后坠落在储真的肚子上。

    “我……”冯让清张口，几乎哽咽，说不出话。最后泪水被柔软的棉麻衣料吸收，留下一个圆点样的水渍。

    他们俩对望着，长久地，虽然储真不知道冯让清究竟怎么了，但他完全能理解那眼眸中无处掩藏的感动，正如自己的心。

    储真伸手拂弄冯让清的头发，将一缕发捋到耳后，接着，他捧着冯让清的脸颊，用大拇指腹摩挲着冯让清的脸。

    “你黑了。”他突然说。

    冯让清破涕而笑，“不许嫌弃我。”

    他这话太唐突。冯让清的目光追过去，觉察到属于储真的温柔。他不希望悲伤的情绪蔓延……

    储真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你是我的世界。”他很严肃地说着这句矫情话。

    所以用爱的情绪填满……

    “是的。”冯让清深以为感，“你是我的世界。”她复述了一遍，“储真，你是我的世界。”她的手掌张开，贴在储真的肚子上，“你听，有人来敲门了。”

    幸福的世界。

    三个人的世界。

    “储真，你得知道，我有多爱你。”冯让清站起来，储真坐着，在她笼罩的阴影下抬头，就像以前调情那般。

    冯让清将储真的下巴捏起，另一只手撑在储真背后的墙壁上。

    阴影里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非常适合接吻的世界，一个如果不能肆意接吻，那么干脆就消失吧的世界。

    于是，他们接吻了。

    也许，在储真的肚子里，冯让清听到的并不是两个心跳，而是三个，他们分别以自己的频率跳动着，在自己的人生中努力的，拼尽一切的活着。然后，汇聚在一起。

    最终，因爱同频。

    在储真因为这个吻而失神的时刻，冯让清注视着他的眼眸，在自己的Omega眼中看见自己的面容。那是失态的样子，冷静自持全部忘却。

    可是，却那么生动。生动到可爱。

    冯让清低头，抵着储真的额头，发出低低地轻笑。最后，这笑声愈演愈烈，几乎要控制不住了。她多想放声大笑。

    储真，你得知道，我有多爱你。

    因为，我已经知道，你有多爱我。

    -

    他们回到在第三星球的临时住所，是一间只有六十平的民宅，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对于储真来说，这样的宁静已是梦寐以求，还有什么可嫌弃的呢？

    至于冯让清，她一向接受能力超强，只要干净就行。

    一回到家，冯让清就躺倒在沙发上，连声哀叫。看着储真虽然怀孕，但依旧敏捷的脚步，脑海里不禁冒出疑问：他真的怀孕了吗？然后被自己的荒唐逗笑了。

    “别忙了，储真，过来坐下吧。”

    “噢。”储真停下手上收拾行李的动作，跨过在地上如同摆摊一样的衣物（因为赶时间，叶小令直接站在门口把行李扔进房间就走了），在冯让清身边坐下。

    他一下一下顺着抚摸冯让清的头发，让冯让清舒服地眯起眼睛。

    “要不要睡觉？”储真打了个哈欠。

    怀里的人扭了扭身子撒娇，“才不要。”

    储真吃吃笑起来，把温热的手掌放在冯让清的眼皮上，“好吧，那稍微休息一下。”

    身体猛地有一阵坠落感。冯让清睁开眼睛，惊恐地看向前方。室内已经黑下来，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朦朦胧胧。

    她侧身翻下沙发，刚睡了一觉，浑身都是软的，在地上躺了好几秒才艰难爬起。

    “储真？”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唤划破寂静的黑夜，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储真？”她往前奔跑，在一览无余的家里四处翻找，直到他必须死心的明白储真此时并不在房间里，冯让清才跌跌撞撞的走到玄关，几乎是半跪在拉开房门。

    “储真。”她低语，久违的疲倦铺天盖地，如同海啸，几乎将他淹没。

    别乱跑，储真，你知不知道，看不见你在我的身边，我有多害怕。她的内心不断地咆哮着，但是失语。喉咙哑的厉害。小巷子里两边昏黄的路灯，在她的眼中，唤起了很多熟悉的画面。

    她讨厌这样的画面。

    储真。

    她沿着来时的路一直往前跑，直到气喘吁吁。靠在水泥墙壁上，刚喷上的小广告，红色的油漆黏在她后背的衣料上，刺鼻的油漆味。

    储真。

    冯让清咬咬牙，撑着颤抖的双腿继续往前跑。

    储真。

    胳膊被倏地抓住了。冯让清差点栽倒在地上，幸好，抓住她的这只手臂那么有力，将她带入怀中。

    “你醒了？”储真低声问。

    他浑身热乎乎的，头发还有未干的水渍。估计是刚洗过澡。他只能单手把失魂落魄的冯让清抱在怀里，因为另一只手上勾着打包的水饺，此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怎么了？睡得还好吗？”

    冯让清抿着嘴巴，“不好。”她说，然后张开嘴巴，对着储真的胳膊狠狠咬下去。

    “嘶——”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呢！”冯让清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眼睛瞪大了，死死地盯着储真，“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她喃喃，眼睛瞪得大大的，盈眶的泪水落了下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储真错愕地看着冯让清的泪颜，内心惊慌到想自杀。

    哇……他的alpha怎么就这么哭了。

    ……

    好……可爱。

    储真咂了咂嘴。

    “我给你留言了。”储真从房门上撕下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出去买吃的，很快回。”他还补刀，“我担心你看不到，特地贴在大门上的。”

    冯让清垂头坐在餐桌前，细细品味那份水饺。

    嗯，不好吃。因为丢人。

    哭得太厉害了，此时双眼通红发肿，鼻子都擦痛了。

    眼看冯让清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头发都吃到水饺汤，储真在她旁边坐下，伸出一根手指顶在她的脑门上，让她支起脑袋。

    “你那个药有安眠作用，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又想着你醒来肯定会饿，这里都是空的，所以才下楼去打包份吃的。”

    “噢。”

    “放心了？”

    “嗯……”她这一声应得模棱两可。

    储真当然清楚她心里的顾虑，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以后绝不单独行动，好吗？”

    “嗯。”

    “满意了？”

    头又低下去了。

    “又怎么了？”

    “岂不是显得我很霸道？”冯让清沉痛地反思自己，“我一直想要做一个善解人意的伴侣……”

    储真打断她，“不需要。”他歪着头，眨眨眼，“我喜欢霸道一点的，真的。”

    他牵起冯让清的手，夺过她手中的勺子，盛起水饺喂她，“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不好吗，哪儿我都不去，我就在家里，等你、照顾你。好不好？”

    他们都心照不宣，默契地不去谈很多事情。

    冯让清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张口，将喂过来的水饺一口吞下，努力吃得很大声。

    “好吃。”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特别特别好吃。”

    储真撑着下巴，温柔地看着他，那目光，很辽远。

    他们在这个房间住了半个月，直到叶小令突然失联了三天，冯让清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种伸手党的生活很不对劲。

    “你们信号怎么中断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连接上画面，冯让清立刻问。

    叶小令那边传来的讯号极为不稳定，画面卡顿，呈雪花状，偶尔才有成句的话过来。从断断续续的信息中，冯让清搞清楚了，他们是因为飞行过程中受到深渊的引力影响，暂时偏离了既定航线，也因此中断了通讯。

    更为糟糕的是……叶小令得到的勘探情报里称，陨钢的坐标必须穿过这段异常凶险的引力磁场，短则几十天，长则几个月、几年。一旦在磁场中迷路，那么会非常危险。

    冯让清感到心惊肉跳。她收到叶小令最后的消息是：我必须要去，让清。留在第三星球，好好照顾储真。一旦情况确认，我会立刻让人来接你。我需要你，让清。你的朋友，叶小令。

    飞行虽然凶险，但之于冯让清而言，并不算切身的紧急。她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切身的紧急是……她有点需要钱。

    为了躲避赵显，他们更换了身份。原本的资产一下变成黑钱，必须上交三大机构。虽然冯让清可以安慰自己就当做慈善了，但内心还是沉重无比。

    她的钱啊……所以这些年在实验室熬的大夜，受的委屈，都喂了狗吗？

    是的，狗吃的很高兴呢。

    冯让清捶胸顿足，难以接受自己必须要再次工作的事实。

    他们用钱其实很厉害。虽然叶小令一下子付了一年的租金，也留下不少的生活费，但储真定期产检需要钱，孕期调理需要钱，还有更重要的……冯让清想花钱了。

    夜晚，储真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因为那里有不熟悉的异物感。

    凉凉的。温润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又摩挲起来，什么东西啊，心里问。为了看清楚，他猛地一扯。

    “嘶——”吃痛地蜷缩起来，因为拉扯掉下来的亮亮的东西滚在床上。

    储真眯着眼睛趴在床上研究那个小东西。屁股高高撅起。

    “这是……”他用手指摸了下，“耳钉吗？”

    “啪！”

    “啊！”他翻身，仰面躺着，“让清！你干嘛！”

    冯让清刚从卫生间出来，站在床边，“应该是我问吧，你大清早撅个屁股趴在床上干嘛？”

    储真红了脸，“我……”撅个屁股就能拍了吗？他想这么质问，但话到嘴边，又算了。他还有更着急要问的。

    手里攥着那枚透亮的漂亮宝石，他努力伸直手臂在冯让清面前晃。

    “这是什么？”

    “翡翠。”

    “翡翠？”

    “嗯。”冯让清在床沿坐下来，“你没听过是正常的，这种宝石出产于古人类星球，在远渡星系非常罕见，只是当年人类大迁徙带过来的一部分还在市面上流通。”

    “喜欢吗？”冯让清问。

    “这……很贵吗？”

    “你喜欢吗？”

    实话说，很难不喜欢。储真点了点头。

    冯让清接过他手中的翡翠耳钉，为他戴在耳垂上，“喜欢是最重要的。”

    她低头，在耳钉上落下一吻。

    虽然没有吻在肌肤上，但克制动作更加撩人，让人心痒。呼出的热气喷吐在储真的脖颈间。

    他躲了躲，又凑上来。

    “亲亲，亲亲嘴巴不好吗？”他轻声问，害臊地低下头。

    冯让清被他逗笑了，捏住储真的下巴往上抬，“好，早上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