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静止般，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紫榆咬着唇，身体慢慢滑落，跪坐在地上，低声啜泣道：“是魔族的人救了我。我知道我应该和大家一起死的。”
“是谁救了你？”蜃龙眯起眼，心中的疑问更大了。
紫榆抬起头，“魔族二皇子令幽。”
“你之前认识他？”
“不曾。”
“那他为何救你？”天底下没有白来的恩惠，除非施救者良善。可是据他所知，魔族的人通常冷漠，他凭什么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紫榆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哽咽了几声后，才说道：“令幽说，是天界的人害了我族，姐姐从天界带来的无重泉水是有毒的，我全族人都是喝了泉水才身亡的。姐姐是不会害我们的，所以一定是天界搞的鬼。那一天，令幽赶到的时候，只有我奄奄一息，所以他才把我带了回去。”
蜃龙只觉得好笑，前两天衍卿还信誓旦旦地说氐人灭族不是天界所为，今天紫榆就和他说一切都是天界干的，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你并未练出伴生，为何可以离开水境？”蜃龙又问。
“因为……因为令幽已经将我多出的一魂拔除了。”
这个魔族二皇子，居然连氐人多出一魂才不能离开水境这个原因都知道？
“那你觉得，天界让氐人灭族的理由是什么？”蜃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起身坐在了一旁的一张石椅上。
紫榆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蜃龙哥哥，我族先祖原就和神魔两族订下过停战契约。我族不辨清浊，善于治疗清浊之气的内伤。契约中说明了，我族保持中立，受双方护佑，同时也必须同等地救助任何受伤的一方。如若神魔任何一族对我族做出伤害之事，另一族便可视为敌对，即可出兵。虽然这个契约是好多万年之前订的，可神族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做事向来讲究出师有名，他们想对付魔族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这么偷偷摸摸地灭了我们氐人族，无非就是想找个理由向魔族开战。事实也证明，我族一灭，神魔大战就开始了。”
蜃龙看着她，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他承认，紫榆说的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但是这个理由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他语气平平，又道：“神魔乱战可从来没有断过。”言下之意就是，平时小打小闹惯了，突然闹大可以有很多种理由，这些神魔大族，不会为了小小一个氐人族开战。
“蜃龙哥哥你也说了是乱战，一个神族遇见一个魔族都会打一架，可这只是私斗，真要闹到出兵的程度，一定要有理由的。”紫榆睁着大大的眼睛，清澈而单纯。
蜃龙嗤笑一声，一千多年前紫榆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贪吃又爱玩的小女孩。一千多年后，她却和他大谈用兵之道。他看着她，语气微冷，“这些都是那个魔族二皇子，令幽告诉你的？”
“不，不是，是我自己想的。”紫榆咬着唇，辩解道。
蜃龙站起身，一甩袖子就要离开。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蜃龙哥哥！”紫榆见蜃龙要走，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蜃龙哥哥……我的族人全都没了……你，你与姐姐有婚约，我也当你是我的姐夫，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蜃龙侧过头睥睨着她，淡淡道：“你为何要找族人？”
“我与令幽要成亲了，我想我的家人能来观礼。”说到这里，她又哭了出来，“可是……可是我的家人……全没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悲痛欲绝，蜃龙看着她，心里却在问自己，凝桑和她是亲姐妹，凝桑想不想见她？
“蜃龙哥哥……你能不能来观礼，我……我没有其他亲人了。”见蜃龙不出声，紫榆继续说道。
蜃龙皱眉，忍不住还是说道：“你姐姐……她还活着。”
“真的？”紫榆听了这话，连忙擦去眼泪，紧紧拉住蜃龙的衣袖，“蜃龙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姐姐她真的还活着？她在哪里？我想见她！我好想她啊！”
蜃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知她去调查一个有煞气的法阵，可具体在哪，我却不知道。”
“煞气？”紫榆眼睛亮了起来，“我知道！那是锢魂阵！”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蜃龙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此时紫榆是敌是友尚未明确，他实在有些不放心。
紫榆点头，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
天一亮，凝桑就和衍卿应龙一起，去了北峥在城西的小院。
一进门，就看到北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凝桑将自己的流霜递给应龙，示意让他去把北峥给绑起来。
应龙摇头，百般不愿。
其实用流霜绑他是有原因的。北峥是南海鲛人族，是妖族，理应用捆妖索最为妥当。可他们现下没有，也不能用凡人的绳子捆住，妖类一用力，绳子就会四分五裂。所以凝桑才想到用他们的法器，可偏偏应龙用的是含锋剑，衍卿用的是弱水笛，只有她用的是软鞭流霜，最为适合。
这个应龙脑子不行，还不肯干体力活，真是一无是处。凝桑忍不住地踢了他一脚。
应龙脚上吃痛，龇牙咧嘴地瞪着她。
“趁他睡着，快去！”凝桑低声说道。
“我堂堂天界龙族才不会乘人之危！”
凝桑恨得牙痒痒，不想乘人之危是吧？她清了清嗓子，大叫一声：“北峥起床啦！”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让北峥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脸迷茫地看向房间里多出的三个人。
“现在他醒了，去吧。”
应龙这才姗姗地走过去，身手利索地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等北峥彻底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站着的是凝桑，又忍不住嚷嚷起来：“凝桑！居然是你！这么久没见，你一出现就要欺负人吗？我们绝交了！你到底想干嘛？”
凝桑其实还是也有些郁闷，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别废话了，带你去见林素如。”她板下脸，怒道。
果然，北峥停止了挣扎。
接近中午的时候，他们把北峥带到了树林。
那个恶霸手持利刃，正逼迫林素如拿出值钱的东西。
北峥见状不停地挣扎，可是却没多大用处。他的嘴被衍卿下了禁言术，说不出话。他的身体被流霜缠绕着，根本无法挣脱。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被人欺负。
凝桑拍了拍他的脸颊，“北峥，你给我仔细听着。溪木镇重复中秋节这一天已经五年了，我们也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你家的。林素如已经死了，她的执念不肯散去，所以才引起了这场循环。她临死前最想见的是你，她的执念也是你，你去和她好好道别。溪木镇那么多百姓，他们都是无辜的。”
北峥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这时，林素如已经中刀倒在了地上。
应龙解开了他身上的束缚，衍卿也解除了禁言术。
北峥一个箭步跑了出去，将林素如扶起来抱在怀里。
“素如，素如，我来了……”他一声声地唤着，声音带着哭腔。
林素如缓缓举起满是血痕的手，抚向他的脸庞，“北峥哥哥……真的是你……”
“是我，真的是我。”北峥的眼泪落了下来，这让看到的凝桑心里都有一丝动容。
“北峥哥哥……我想告诉你……我愿意嫁给你……”
北峥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好，我们成亲，我们回去就成亲。”
“我……我好怕……怕来不及告诉你……”林素如嘴角含着笑，声音又低了几分，“北峥哥哥还等着我的答复……还好……还好你来了……”
“我会陪着你，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爹爹说……你是妖……人妖殊途……可是我一点都不怕……”林素如的视线注视着半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回想什么美好的画面，“我曾想……我们在一起……纺纱织布……生儿育女……可是……可是我就要死了……北峥哥哥……你一个人会孤单的……”
北峥紧紧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头顶，泣不成声，“不，我不会孤单的。素如，你安心地去吧，下一辈子，我一定还会找到你，我们再也不分开。”
“北峥哥哥……下一辈子……你一定要来找我……”说完，林素如的手就重重垂了下来。
一片雪花落到地上，马上隐没在泥土里。
天空中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落，洁白、轻柔。然后变成一簇一簇的，就像是有人在用力摇晃梨树，梨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天地万物都附上了一层白霜。
一树离花满地伤。
北峥抱起林素如，头也没回，一步一步地走了。
凝桑想跟上去，衍卿却伸手拦住了她。“让他们去吧。”他望了望天空，喃喃道，“人妖殊途，他们又怎会共白首？霜雪落满头，也算是一种祝福吧。”
这样的伤感，真的是衍卿说的话？凝桑侧头看他，当年她身死，他又是何样的心境？
“衍卿，当年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救不活怎么办？”
衍卿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什么怎么办，尽自己所能而已。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闻言，凝桑又忍不住惆怅起来。衍卿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人，温和淡然，从不强求。他说世间万物都有其发展规律，无谓改变，可就是这样的他，把她重新救了回来。她似乎变成了他唯一的强求。
“他们说得对，不管是神族还是魔族，就连妖族也是，到了凡间就爱来爱去的，也没听说神魔两族禁情爱啊，怎么都喜欢到凡间来找爱人？真是搞不懂！”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应龙说道。
凝桑呵呵一笑，“也许是你们神族餐风饮露惯了，无欲无求没有感情了呢？”
“那肯定不是。”应龙反驳道，“神族也是有人相爱的，折修帝君和天钺星君的女儿暖思就有婚约。”
“哦？”
衍卿打断他道：“暖思已逝，婚约也已解了，你莫要再乱说了。”
应龙瞪大眼睛，“什么？暖思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衍卿摇摇头，如果应龙真不记得，那只能说明龙族为了不让他想起，除了将所有关于天女的记忆封印外，连细枝末节稍微和天女有点关系的信息全都没有放过。
“嗯，就在一千多年前。”衍卿语气平平地解释道。
应龙追问：“怎么死的？”
衍卿道：“和魔族脱不了关系。”
“怪不得！”应龙恍然大悟，“我就感觉折修帝君特别恨魔族！想来，他一定很伤心。”
“时间都过了那么久了，你不要再在他面前提起，明白吗？”衍卿叮嘱道。
应龙连忙点头，“这我当然知道，不能揭人伤疤嘛。”
凝桑轻咳了一声，指着山头的那一团黑色的煞气说道：“现在还早，既然溪木镇的事已解决，我们就快些上去看看吧。”
两人点头应允。
不过，他们只能看见那个法阵，脚下并没有去往那里的路，看来只能御风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