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桑醒了。
三百年前，她就醒了。可是没有人知道。
她第一次清醒的时候，也是在一个夜晚。她看到有个男子在躺椅上小憩。她记得他，记得他的脸。可是她又忘了他是谁，只是看着他，她心里就止不住地难受。
那一晚，他睡了一夜，她看了他一夜。
一到了早上，她又变回了幼童的模样。可是不一样的是，她开始听懂别人说的话，渐渐有了思考。
她是故意不让他发现的。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镯子，这个镯子应该是她与生俱来的法器，她用这个可以屏蔽自己的神魂。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她可以一直保持少女模样的时候，她有些慌，于是她又将自己的魂魄封于手环之中。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保持不变，也许也是一种逃避方式。
今天衍卿又给她渡灵了，她知道那些都是妖元内胆，而这具身体只要灵力充沛，魂魄就会自动归位，所以她今天又变回来了。
凝桑缓了缓心神，与往常一样，她推动灵力，将自己的魂魄封进手镯之中。
不多久，她就又变成了孩童模样。
想起今天在茶馆听到的说书，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蜃龙”的名字。他究竟是谁？和她有何渊源？
当衍卿走进茅屋的时候，看到凝桑坐在床上，眉目间有一丝犹疑和惧怕，就在那一刹，他以为凝桑恢复神识了，可他看到凝桑还是幼童模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摸了摸她的头，给她拭去额上的汗珠。
凝桑看了他一眼，还好，他没有发现。
他将她抱起来，按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不怕了，有我在。”
“我们明天，不会也要带着这个丫头吧？”应龙跟进来，手里还拿着青鸾给的鳞片嚷道，“还有，就这么个破鳞片，怎么找？还不知道是不是龙鳞！”
“我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我会护着她，你不用操心。”衍卿接过鳞片，沉思一番道：“既然是鳞，那便去水边找吧。”
凝桑依偎在衍卿的怀里，看着那片鳞片，心里一怔。
那不是龙鳞，而是鱼鳞，氐人族的鱼鳞。
*
第二日，三人就风尘仆仆地赶往南禺山最近的河流——佐水。
雪后初晴。河岸边，还未融化的积雪茫茫一片，湖面上还漂浮着一层薄冰，日光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看起来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应龙四处张望，还捡起地上的石头丢向河面，“河里也没反应。”
真蠢！凤凰老窝都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里怎么会有？凝桑揽着衍卿，头靠在衍卿的颈窝处假寐。这个应龙一路上絮絮叨叨，嫌弃她是个拖油瓶，让人很是不爽。他不仅话多，人还傻，真不知道他怎么成为上神的。
“噤声。”衍卿望向不远处的树林，几只飞鸟盘旋而翔，有风吹过，树影涌动，可是都没有声音。
一片寂静。
“这里听不到外界声音。”衍卿语气平常，但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凝桑揉了揉眼睛。她一动，衍卿就知道她醒了。他垂眸，暖暖一笑。“醒了？”
凝桑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
应龙不满了，“你这小丫头，和你说话不理人，你没嘴吗？出门还要人抱，你没腿吗？我看你都有嘛，是不是没有衍卿，你就是一根木头，一块石头，一具行尸走肉？”
凝桑看着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
笨蛋！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衍卿，我看这丫头不能要了，我这么说她，她都没反应，看来是真傻。你还是和我回天界吧。”
没有人理他。
衍卿将她放下来。凝桑目不斜视，但却用余光扫了扫四周。确实有些古怪。
凝桑一只手拉了拉衍卿的袖子，另一只手抚向自己的肚子。
“想吃东西？”说着，便伸手变幻出了一袋点心，“吃吧。”
“这！这！这神仙还会肚子饿？”应龙手指着凝桑，不可置信地问衍卿。
衍卿只是笑。
应龙倾下身子，和凝桑面对面直视着。“衍卿，你会不会搞错了？这丫头没有什么神魂，她就一凡人吧？”
衍卿充耳不闻，径自走到河边，用手轻轻触碰了下河面。
就在一瞬间，河面上的薄冰融化了，岸边的积雪也不见了，草地上盛开出朵朵小花，还有蝴蝶在上面飞舞。
“这是怎么回事？”应龙也走近查看。
“恐怕，这才是真的幻境。”
趁着衍卿和应龙两人正在研究幻境，凝桑拿出点心微微一笑。她学着走路不稳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去抓飞舞的蝴蝶，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而且，还正好摔到了应龙脚边。
“呀！居然还摔倒了，果然是个傻子。”应龙还是把她扶了起来。
凝桑大大的眼睛看向他，纯净又带着可爱。她伸出手，将手里的点心递给他。
“你这是要给我吃？”他一脸嫌弃，“脏兮兮的谁要吃啊。”
因为刚才凝桑摔倒了，所以点心掉在地上有点破相。但凝桑可不管那么多，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也没有放下。
虽然凝桑此刻面无表情，一副无辜的样子，但应龙还是觉得她有些死皮赖脸。不过他堂堂天界神君，怎么会和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最终，他还是接过凝桑递给他的点心，一口塞进嘴里。
“这下可以了吧？”点心还没咽下，他又跑到河边喝了几口水。
衍卿只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他看到凝桑故意踉跄地走到应龙身边跌倒，又看到她故意将点心掉在草地上，那个草他知道。
香蚀草，微毒，但死不了人。
他的阿凝终于回来了。
不多时，果然听到应龙的叫嚣声：“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只见他满脸肿胀，嘴唇更是红肿不堪，他看着水中的倒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哎呦，疼死我了。”
凝桑心里乐开了花，表面却不表现出来。
衍卿轻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怕是这河水有毒吧。”
“这水还有毒？”他觉得他说话都不利索了，他指了指自己，问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办？有解药嘛？”
“没事，过会儿就好了。”说完，他牵起凝桑的手，就往前走。
应龙呆愣了好半晌，这才快步跟上他们。“等等我，我中毒了，我们要不要回去？改天再来也行啊。”
依旧没有人理他。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河水突然变得宽阔起来。
衍卿顿住身形，隐隐觉得有一丝异样。
四周开始泛起迷雾，不一会儿就看不到来时的路。而河中央居然矗立着一座高耸的楼阁。
这座楼阁峻宇雕墙华丽非凡。
可是这河面上又怎么会有房子呢？
“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我就不信破不了这幻境。”正说着，应龙一跃而起，口中念念有词，虚空中浮现出无数道剑光，随着一声“破”，重重向河面上的楼阁刺去。
应龙的佩剑为含锋，顾名思义，锋利无比，听说也是天界有名的法宝。
迷雾渐渐散去，河岸边，又变回了冬雪覆盖的景象。
紧接着，河水就像是被人用刀给劈开了一样，从河床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这个人手持折扇，睡眼惺忪。他看到河岸上的三人，皱起眉头不满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打扰我睡觉？”
“你谁啊你！”应龙一点也不客气。
来人一言不发，盯着应龙看了半天，良久后又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你我都是龙，这巧了不是！”
“谁和你一家人啊！你别攀亲带故！”应龙面露不屑之色，“你究竟是谁？为何在此装神弄鬼？”
“我哪有装神弄鬼？”
“你弄这么个破幻境干嘛？”
“我是不想别人打扰我睡觉。”
“那个楼阁呢？谁会在河面上建楼阁？”
“那个是用来抓雀鸟的。好多禽鸟都喜欢在檐下筑巢。”
“你抓雀鸟干嘛？”
“当然是吃啦！我爱吃！”
“你……你这个……”应龙一下子词穷了，说白了，人家也没伤害到他。不对，这河水有毒！也算伤到他，“你为何在河水里下毒？”
“我下毒？”那人满脸疑问，可是看到应龙肿胀的脸，又觉得好笑。“虽然我们是一家人，但是龙兄这长相，我实在觉得有些丢人。我听说此去不远处有一座亶爰山，山上有种野果可以重塑容颜，龙兄要不要我为你取些过来？”
“我才不要！我堂堂应龙神君，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我会要你那些野果？”
“不要也罢。”他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转头开始打量其他两人。
男人温润如玉雍容尔雅，看似不是个凡人。
而那个小姑娘……
他的眼神被凝桑手上的银镯吸引。
他走到她面前，以法力一引，银镯就发出夺目的光芒。
衍卿看到，也略显惊讶。
“你可知这镯子为何名？”他俯身看向凝桑。
一时之间，凝桑不知该做何反应。她只知道从她有意识开始，这个镯子就戴在她手上了。
“此镯名唤伴生，是我送给我娘子的定情信物。”说着，他就把凝桑抱进了怀里。“娘子，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所有人都呆住了，衍卿连忙拉回凝桑护在身后。“你究竟是谁？”
男子直起身子，目光如炬，缓缓道：“吾乃蜃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