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池晚和燕忱来到这里没有多久，暝落城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没有被人鬼藤附体的百姓早已搬走，有些流往魔界，有些流往仙界。他们还去熟悉的地方看过，揽月茶楼已成破败之地。

    此刻他们落脚的客栈下方，仍有中藤之人源源不断地攻击这里。这些被人鬼藤控制的人，虽然他们的亲属并不想抛下他们，但留在这里，便是同样的下场，只能被迫离散。

    若是想不出来拯救他们的办法，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再无完好的人，只剩傀儡吗？

    燕忱将池晚轻轻揽在怀中，道：“别想了。”

    池晚忧心忡忡道：“我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何止是她，燕忱亦是如此。

    安宁的时间太少。自从池晚复生以后，便有接连不断的事情一直发生着，界杵松动、人鬼藤侵袭百姓，试炼大会中裴子溪遭受攻击，她没有办法确定这些事是否有关联。

    若有关联，她遇到温书珩和丁斐，才得以通过饲梦兽窥见他们的过去，竟也有人鬼藤的痕迹。

    难道，这件事从几十年前便开始筹谋了么？那时，池晚和燕忱尚未出生，不知道过去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中间几十年为何沉寂，现在又为何遍布人鬼藤的痕迹？

    依照布局之人的能力，短短时间内便将人鬼藤的控制能力提高至此，又何必沉寂几十年？

    池晚问燕忱：“若有一局，需布数十年，那中间在等待什么？”

    燕忱微微垂眸，想了想：“应是在等棋子长大。”

    “棋子是谁？”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关泠月。

    这些年发展最大的便是蕴天宫的势力，说得再准确一些，应是关泠月的势力。她从弟子做到仙盟盟主，众仙门听令于她，若非剑宗和碧凌谷，只怕她已一手遮天。

    池晚又曾在关泠月的院落内发现大量扶梦花的踪迹。这些零零散散的线索尽管串不起来，却隐隐昭示着什么。

    寒意顿生心头。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房门，池晚连忙从燕忱怀中钻出来，燕忱道了一声：“进。”

    进来的正是刚刚赶到的玄龄仙尊，冀渊。

    燕忱微微点头：“师尊。”

    池晚也道：“见过玄龄仙尊。”

    玄龄仙尊并不意外池晚在燕忱的房间里，他每次看见这小侍女，都要心生感叹一番，没想到徒儿能又遇见一个让他栽在手里的女人。

    燕忱道：“师尊来得正好，我恰巧有事相问。”

    玄龄仙尊有些意外，现在的燕忱竟还有能问到他身上的事：“何事？”

    “师尊认识关轻影、关泠月二姐妹么？”

    冀渊点头：“认得，她们曾来剑宗游学过一段时间，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命运却相差悬殊。”

    他的眼睛陷入很久以前的回忆中。

    多年前，蕴天宫宫主夫人诞下二女，关轻影早一刻出生，却身上带有顽疾，从小身体弱，泡在汤药罐里长大，想要活下去很难，更是无法修行。每个大夫都言，关轻影难以活至成年。

    但她的妹妹关泠月，却天资过人，身强体健，是接任蕴天宫的不二人选。

    有一段时日，他们曾来清远剑宗游学，其实主要是关泠月过来游学，关轻影只是来陪伴她。关轻影每日随意上上课，剑都无法提动，没有人会在乎她有没有来上课。

    冀渊那时比她们年长得多一些，玩不到一起去。

    “似乎只有怀渚和关轻影有些接触。”

    “江怀渚？”燕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依江怀渚的性格，他懒得和任何人接触，若同谁有了接触，才是不正常。

    池晚深悉她师父的性格，连忙追问：“他们接触到什么程度？都干了什么？”

    玄龄仙尊沉默了半晌，便道：“我也不知，但我见过他们同在一处几次，看看书，聊聊画之类。我也没想起来去问他。难不成师弟这么多年都独身一人，是因为动过心的女子已经故去？”

    池晚又问：“那后来关轻影去世，他作何反应？”

    “那时，他唯一的徒儿已逝，他将自己禁足在春寒峰，心灰意冷，一次也没出来过，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听到此处，燕忱却不由自主想起，都道关轻影命短，但她却实实在在活了近四十年。

    比他的阿晚命数还要多上一倍。

    他承受不了她再一次离开，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她的性命。如果她再一次离开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后来呢？”池晚问道。

    “要说这蕴天宫，当年也是发生了不少事。前任宫主修炼不当，灵力爆体而亡，前任宫主夫人当时便随他去了。关轻影原本便身子不好，听闻噩耗，也悲痛而绝。”

    池晚算了一下：“短短时间内，便死了三人？”

    玄龄仙尊点点头。

    她又问：“只剩下关泠月了？”

    “你这话意思是……？”玄龄仙尊倒未曾往这方面想过，“关泠月可是有什么问题？”

    “关泠月的丈夫又是如何死的？”

    “宋哲安被魔修害死，所有仙门的人都知道此事。关泠月也因此而恨极魔修，向来对他们赶尽杀绝。”

    “什么时候？”

    “说起来，也是那一阵发生的事，蕴天宫频繁举办丧礼，才被魔修钻了空子。”

    “也就是说，那一段时间，蕴天宫死去四人。前任宫主，前任宫主夫人，关轻影，及关泠月的丈夫宋哲安……”

    这些人去世时间的确离得较近，但仙门从未怀疑过关泠月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因为，蕴天宫的下任宫主之位原本就是关泠月的，她没有理由去陷害他们。

    玄龄仙尊看了看池晚，又看了看同样表情凝重的燕忱，道：“我觉得，是你们想得太多。”

    所有人都知道，关泠月同宋哲安伉俪情深，将丈夫的死同感情深厚的妻子联系在一起，实在勉强。

    池晚忽然又想起，在蕴天宫的地牢内听到那位魔修说过的话。

    “我听蕴天宫地牢内的魔修说，关轻影同宋哲安葬在一起。”

    玄龄仙尊瞳孔震颤了一下，又怀疑道：“此言为真？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

    从魔修口中说出的话能当真么？这可说不准。说不定那位魔修常年受关泠月的折磨，才随意编造出谎言，以污蔑蕴天宫。

    “我没有亲眼证实，这件事仍存疑。”池晚道。

    玄龄仙尊离开后，二人又去楼下看了看，不断有剑宗的弟子归队，元祎、殷晴、周靖川都来到这里。

    除了手无寸铁的百姓易受人鬼藤的控制以外，还有几个低阶的内门弟子也被人鬼藤控制了。对于这些人，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之前扶梦花粉只能控制低级的人鬼藤，对于现在的人鬼藤起不到太大作用。

    燕忱怕人鬼藤伤害到池晚，主动提出在她的卧房外守着。

    池晚摇着头将他推回房去，她怎么舍得让燕忱一晚不睡，只守着她。

    而燕忱又不放心池晚。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池晚门框，眼中有些偏执的担心，问道：“我能……在你的房间里陪你么？”

    池晚没有马上回话。

    燕忱看出她这一瞬的犹豫，又道：“不在这里，我会担心。万一关泠月又对你出手，万一人鬼藤会伤害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不能忍受你再在我的眼皮下出事。”

    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重演上次他去魂陵时的事。

    “好。”池晚笑着看他，“我去再给你找床被子。”

    她铺好这床被子，就在她的被子旁边，紧紧挨着。池晚先掀开被子躺进去，吹灭了灯，道：“上来呀。”

    燕忱身上冷冽的味道，将她整个人覆盖住。

    夜色下，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对方的脸，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同床而卧，以前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钱只够开一间房，抑或是她深陷噩梦无法入眠。每次离得这样近，都足以让他们心动不已。

    漆黑中，池晚的手突然被握住，心仿佛落在实地。以前的安全感是她自己给自己的，靠强大的实力和梦中的警觉。但现在，有个人会在深夜中守着她，替她抹去一切危险。

    燕忱不满足于此，过了一会儿，他又拥住她，将她紧紧嵌入在自己怀中。她的头紧紧挨着他的胸膛，胳膊收紧在腰上，腿也交缠着。

    由此看来，要两床被子，实在没什么必要。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池晚打了个哈欠，忍着困意说：“别忘了，明天得问一问师父，关轻影的事。”

    “好。”他道，“我替你记着。”

    怀中的人呼吸逐渐绵长，有燕忱在，池晚就能睡上一个无与伦比的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