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阿莱也知道自己烦人,不过,不烦人孔可澄就该有妄念了。以这种方式打断,才能让他往后都像昨夜那样恪守边界。

    孔先生现在是好,且好得没话说,但骨子里永远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只有相处长久,才能觉出他的刚强怠慢。

    见他再难忍耐,阿莱佯作关切:“我是不是烦着你了?”

    “没有。”孔可澄咬牙切齿的,反问她:“在你心里,我是那么小器的人?”

    “不是。”阿莱故意说:“你是海量,是我把你想狭隘了。说到小器,厉少愚才是真小器,我让他给我求婚,他不求也就罢了,现在还要闹着解除婚约。哈!二两黄汤灌下去,真把自己当根葱啊!”

    “你这么年轻,就想结婚啦?”孔可澄惊得眉眼乱飞,“他真是不知好歹。”

    阿莱神气道:“谁说不是呢!退我的婚,他等着抱憾终身吧。”

    “是是是!”孔可澄连连点头,夸赞她:“郑小姐宜室宜家,谁没娶着都得抱憾终身呀!”

    阿莱被逗笑了:“等他出来,我立刻去跟别人约会,气死他!”

    “你看我怎么样?”孔可澄自卖自夸:“我可会气人了——”

    然后他就作势已经见着厉少愚了:

    “少愚兄,别来无恙啊。听说你和郑小姐解除婚约了,那我请她吃个饭,看个电影,你不会介意吧......”

    “行,就这么说。”

    “那你是答应我的邀约了?”

    阿莱笑:“看情况吧。”

    孔可澄不高兴,促狭地背过身,想要郑小姐哄一哄他。

    算盘没打成。阿莱悄默声地把汤包吃得一个不剩,只做无事发生,俏皮地往他肩上一拍:“我们走吧。”

    剪完头发,选完礼裙,在外面逛到傍晚,才把阿莱送回家去。阿莱看着镜中的自己,齐耳短发,气色太差,憔悴陌生得不像自己。没喝酒,也有点撒疯,指着镜子正色叮嘱:“郑予莱,一定要把厉少愚给救出来——不然,你守寡。”

    郑予莱不假思索,把大拇指往镜面重重一摁,就此签下契书。

    真的,就算再生气、再伤心,也没想过不救他。

    只要他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这一刻,阿莱忽然发觉自己长大了,比从前更成熟,思绪是活的,像水一样流动,从流动中生出无形的力量,使自己坚强、理智。一步一步,都是算计过的,想得清清楚楚,落子无悔。

    屋里乱成一团,很需要收拾了。从现在开始,心烦意乱就收拾屋子,等到全收拾干净,就到去孔府赴宴的日子。到时满屋权贵,到底求谁?

    阿莱想:“谁好说话就是谁。”

    养精蓄锐,终于到出征之时。

    阿莱起个大早,翻出孔可澄买的白色蕾丝铃兰花鱼尾礼裙,过于隆重。本就无心打扮,为了礼貌必须化上淡妆,把气色提亮,稍显正常。放下礼裙,换一件真丝蝴蝶结领法式衬衫,搭裸粉及膝鱼尾裙,刚好配那双裸粉猫跟鞋。这一身,都是厉少愚买的呢。

    揽镜自照,恰如其分,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不让孔可澄久等,连忙裹上海勃绒大衣下楼去。

    孔府门前常年蹲着小报记者,每逢大日子,一见有车停下,立刻一窝蜂地围上去。见是孔可澄下车,记者都不敢吆喝,只敢远远地拿相机偷拍。

    他定在车前挎着手:“请吧。”

    他有机心,特意要记者拍到,他带着女友回家——女友是郑小姐,哪怕她有过未婚夫,最终也还要跟他孔可澄。

    人多眼杂的地方,阿莱思量再三,进退两难。

    他发话了:“郑小姐,给个面子吧,别让我难堪。”

    阿莱只好把手挽上去,于是被拍上了。

    进入大门,一径行至主楼,灯火通明升平地,在上海滩所有名流政客眼中,饱含“神圣”的气息,是一座圣殿,独一无二,别有洞天。

    不负洞天之名。

    外面是刺骨寒天,室内却半点不冷,暖如春日。客人比上回来少得多,西装革履的男客,油头粉面,高大魁梧;盛装打扮的女客,容貌姣好,环肥燕瘦。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亲热地寒暄,毋需思索,也看出他们是一家人。

    孔可澄没骗人,这的确是家宴,只有阿莱一个外客。

    阿莱尴尬欲死,心跳剧烈,连眼睛都守着规矩不敢造次。僵硬地定在原地,目之所及皆是生人,按耐住不宁的心绪,招呼道:“二太太晚上好。”

    好。怎么真把她给弄来了?

    好久不见,再相见,二太太丝毫未变——还是端的精明强势,游刃有余地,负责主理这家里的一切。真的,容光焕发,好像连皱纹在她脸上,都特别地有味道。

    二太太眸光一闪,看见她的短发,摩登、可爱,没什么学生气,喜欢了。伸手拉过她:“郑小姐,跟我来!”孔可澄也想跟上去,二太太立把眼刀一飞,恐吓他站在原地。

    “这姑娘怎么没见过呀?”

    空气把窸窸窣窣的声音荡开,在室内流转。

    “她是我的朋友,你们当然没见过。”孔可澄不忿。

    “噢,我知道了!文清家讲课的郑小姐?”

    听见这几句,阿莱几乎脚趾抓地。什么都不能做,顺从地跟着二太太,心心念念盼着聂文清快些来,要是她在,她也不至于像个傻子呀!

    二太太拿余光窥伺着,见阿莱心神不宁,就把人带进自己房间里,按坐在沙发上,道:“郑小姐,我要谢谢你。”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是真诚的,感激的,由上而下的。

    狩猎般的压迫,直直地盯住阿莱:“遇见你啊,让可澄走上了正路。”

    听不出真假,哪敢领功?阿莱思忖着要不要向她求救?一时想得深,精神紧张,连带着手都剧烈地抖动。

    “二太太说的哪里话呀,孔先生是自己开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份局促与忧虑,二太太看在眼里,睨着她,主动问了:“是不是他总烦你,你今天才答应跟他来?”

    “不是。”阿莱声音也颤,颔首片刻,声气蒙上哭腔:“是我要求他帮我个忙。”

    “什么忙?”二太太冷硬起来,像在审她。

    阿莱手足无措,知道这也是个机会,不敢放过。忙把眼泪收住,“财政部把厉少愚给抓了。”

    “谁抓的?什么罪名?”二太太心里生疑,声音还是一贯的冷。

    “审问人是赵紫述。”阿莱想细说厉少愚在狱中的遭遇,又没什么好说的,那地方,谁进去不掉层皮?于是答道:“公诉方提出他利用职务之便赚钱洗钱,但这都是冤枉啊!他的专业和职能根本不会经手这些事情。”

    听到这里,二太太心里有数了。软下声安慰她:“郑小姐,你未婚夫的事我明天打电话去问问。今晚你就踏实地玩儿吧,一会儿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你和可澄是朋友。”

    阿莱垂着脑袋,咬着唇,压低了声音:“谢谢二太太。”

    交代过后,二太太领阿莱下楼,目光和笑容都如春风一般,把她送到孔可澄旁边入座。二人挨着,有来有往地聊,好事之人悄悄打量,目光如雪片飞来,阿莱浑身上下不自在,连坐着,都特别地端正,规矩。

    二太太按住孔可澄的肩膀,俯身叮嘱:“好好招待郑小姐,等宴会结束了我再跟你说。”

    “什么事啊?妈!”孔可澄心里打鼓,“我妈找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阿莱故意说:“二太太人很好,答应明天帮我打电话问厉少愚的事。”

    孔可澄像被焦雷轰过,面色焦黄,一个劲儿地琢磨,我妈知道了?这点小事,她帮郑小姐干嘛?存心要我难堪吗?做都做了,大不了挨顿骂,还能打我咋的?

    再抬眼时,孔可澄面色如常,跟她笑:“我妈看着厉害,其实很热心的,既然答应你,那肯定就没事。”

    阿莱没吱声,闷闷的,像失去光彩的夜明珠。

    “饿吗?我去给你端碗寿面。”孔可澄另起个话题。

    阿莱点头,出门出得仓促,肚子都在叫了。

    一碗红汤细面,浇头是如意上素,顶上摆有“福”“寿”二字的胡萝卜片。

    可阿莱,记挂着更重要的事,已然察觉不出这无声的体贴,这碗乡味,在她眼里纯粹是食物,而不是情意。

    刚吃两三口,聂文清已经悄然而至,见到阿莱,一怔,与孔可澄目光一对,心知肚明地笑。到身后停步,躬身一看,关切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孔可澄忙打断:“一来就问东问西,你就不能让她好好吃个饭吗?”

    短短几天,瘦一大圈了,看着心疼呀!

    阿莱也是一怔,在这个热闹非凡的宴会,这些非富即贵的客人里,终于有个认得她、关心她的人。

    停住嘴,抬眼看着聂文清:“等消息。”

    别人答应的事,好似风筝。一根细细的线,牢牢牵在别人手里,一抖一抖,风筝煽动清风,渐入云层。地上的人,也许稍微地催一催,动一动,线就断了。

    求人办事,除了等,只有等。

    聂文清不仅知道来龙去脉,连赵紫述都是她的闺中密友。“双面间谍”哪那么好做?她是记恩的人,阿莱实实在在帮过她,这几天听她的消息,见她苦着张脸,不说别的,单是“同为女人”这一条,就够让她于心不忍了。

    分开好,但愿,厉少愚能活着。

    只是阿莱沉浸于悲戚,没能注意到这对姐弟的异样。自打厉少愚入狱,她的心就一痛一直痛,好像被破开一个洞,风呼啸着从洞里穿过,血肉模糊,再也不能愈合结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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