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原走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书桌上多了两坛酒。
白色的瓷罐用木塞封了口,瓶口系上几根麻绳,她拎着绳串将这两壶酒拎在手里。
沉甸甸的,木塞也压不住陈年的酒香,轻轻一晃便能闻得到。
还怪好心的,钟绫心道。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外头又传来脚步声。
她以为钟原又回来了,索性便推开窗一看。
结果发现走上来的是林玉宇。
他不是早就回房了吗,什么时候又出去了。
钟绫自嘲一笑,原来刚才隔壁根本没人,白费刚才那一番蹑手蹑脚的操作。
她刚才推开窗门时恰好同她对视一眼,钟绫干脆搭话道:“大半夜的,林将军这又是去哪了。”
“你猜。”
“要我猜……你不会又去九龙大殿怀旧了吧。”钟绫打趣地说,一只手还抬着旁边的窗框,好让自己露出半截身子来。
见林玉宇半天没接她的话。
钟绫心道:还真是。
她瞅了外头的走廊一眼,窄长的走廊尽头有一小露台,恰好连接着外头的凉亭。
钟绫合上窗子,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一手拎着刚才那两坛酒,倚着门框问道:
“对了,你送我来普佛寺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谢你,不如我请你喝酒?”
她晃了晃手中的两坛酒,瓷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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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水重,凉亭上风大,但也还算舒服,倚在栏杆上恰有凭栏作乐之感。
“酒不错,”林玉宇摇着手中的瓷罐,垂眸望着里头清冽的酒。
“此话当真?”
钟绫欣喜地问道,因为这酒是她自己酿在后山的。
“确实不错。”
“不是买的,是自己酿的,”钟绫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连忙补充道,“我一个朋友酿的,她今日恰好来普佛寺,顺便给我带来。”
钟绫摇着手中的酒壶,趴在栏杆上俯瞰凉亭下方连绵的山峦,突然歪头问道:“我突然有件事很好奇。”
她想问的就是林玉宇口中值得怀旧的故人。
只是还没等到她开口,林玉宇便先她一步问道:
“我也有件事很好奇。”
林玉宇转头看了一眼凉亭内的大理石桌椅,之间那石桌底下散落了一些铜钱。
总有些来普佛寺祈福的游客,爱四处抛撒铜钱,觉得将铜钱仍在特殊位置便能保平安。
他将手中的酒壶搁在石桌上,低头弯腰,拾起地上一枚铜钱。
“不如我们抛铜钱,”他将那枚铜钱放在指尖往空中一弹,铜钱在半空翻了个身又落回他的手中,“正面你问,反面我问。”
“可以啊,想不到林将军还挺会玩,”钟绫从石栏上直起身来,朝这张桌子走来,“不过我觉得还差点。”
只见她回头去取了几盏酒具,将数枚银杯一排排摆好,举起手中的瓷罐,清亮的液体自壶中倾泻而下,不偏不倚地落进每一盏酒杯中。
“我记得那日你说过,不想说的你不会问。不如这样,倘若不想说,就罚酒一杯。”
林玉宇伸手将刚才那枚铜钱递给她,“你来。”
钟绫拿在手中,一下一下地向上抛着,铜钱旋转几周后,她抬手将铜钱按在手背。
缓缓挪开,是正面,她来问。
“好,第一个问题,”钟绫面对这钟抛铜钱的把戏特别在行,她突然觉得若是林玉宇一直让她来抛铜钱,那她可以抛一晚上的正面。
“你第一次来普佛寺是什么时候。”
她想循序渐进,因此第一个问题十分普通。
林玉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五岁。”
钟绫搓了搓手指,看来比虚尘说的还要早。
她将铜钱放在手心轻颠感受重量,往上一抛,看准时机伸手盖住。
又是正面。
“第二个问题,”她摩挲着铜钱边缘,好好地想,他之前说是怀旧,这么小就开始怀旧不太现实,她猜测可能是来见什么亲戚朋友。
“是来见什么人吗?”
林玉宇思索一会,点头,“算是。”
钟绫紧接着又问:“那你每次都见到了吗?”
“哎,”林玉宇指尖冲她手里的铜钱一指,说道:“先抛再问。”
好吧,钟绫再次将铜钱抛至半空,满意地又得到一个正面。
“那我问了,你每次都能见到吗?”
“碰运气。”
碰运气?哪有这样的说法,来都来了怎么不直接去找。
钟绫一瞬间突然有了另一种想法。
她会心一笑,不会是什么邂逅青梅竹马吧?
哎呀,没想到皇上给他的这桩婚事还挡了人家的姻缘。
已经连续三次都是正面了,再抛恐怕就要露陷了,钟绫心虚地抬眼看对面的人。
这次她一弹指,铜钱自高空落下,掉出了一个反面。
“那我的第一个问题,你爹为何对你下杀手,”林玉宇虽玩弄着手里的空酒杯,但语气里满是严肃,“这次我虽然帮了你,但我也想知道一个原因。”
钟绫迟疑,这种愿赌服输的事,再编故事隐瞒就不是她的作风了。
“我知道了他的一个秘密,我还告诉了别人。”
她没撒谎,她只是将沈语桐的真实情况复述了一遍。
等他问完,钟绫继续将手中的铜钱一抛。
反面。
她抹了一把汗,原本是想抛正面的,没想到失手了。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那排酒,倘若林玉宇要问她是什么秘密,她就喝酒,不说了。
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居然没问。
“我的第二个问题,今天晚上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来居室找你了。”
他指的是半夜的那段时间。
钟绫身躯一震,抛铜钱的手停了下来。
四下漆黑一片,她几乎只能看见对面林玉宇低垂的眼眸,他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地问出如此锋利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
她很快便调整好了,换了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钟绫干了这么多年了,心理素质比普通人强很多。
“喏,”林玉宇抬眉瞅了一眼旁边的酒壶,只见酒壶上附了一层薄薄的水珠,“还是冰的,应该是刚从酒窖里拿出来的。”
钟绫失笑,她算万算唯独在这件小事上粗心了。
“对啊,你知道的,普佛寺可不准带酒上来,只能麻烦我那朋友晚上送来咯。”
林玉宇虽然点头了,但也不知道他究竟信不信。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他没继续问了。
不过这一下搞得钟绫有些紧张。
对面这人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要命。
钟绫心中默念,这回可千万别再失手了。
接着就是一抛。
又是反面。
钟绫生无可恋地咽了口唾沫。
他这回要是再问出什么出乎意料的问题,自己可就没招了。
后脊背已经开始微微冒汗了。
“你问吧。”
她双眼一闭,像战士赴死。
只见对面指尖一直敲着桌面,却沉默了半晌。
一会之后他开口道:
“伤好了吗?”
“啊……啊?”钟绫紧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哦……已,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涣散的瞳孔一下子聚焦,她感觉到自己脸颊在发烫。
林玉宇回头看了一眼天色,似乎已经有些太晚了。
“再抛最后一次吧。”收拾完就该睡觉了。
钟绫想抛铜钱的手犹豫不决,经过两次的失败,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水平了。
索性便将铜钱递了出去,道:“最后一次,你来吧。”
这回她心满意足了,林玉宇抛了个正面。
钟绫起身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问道:“那你来普佛寺见的这人,是什么年轻小姑娘吗?”
林玉宇轻笑道:“你都在想些什么?当然不是。”
他起身拎起桌上的酒壶,轻拍钟绫的肩,“走了,回去睡觉。”
“那是谁?”
钟绫跟在他后面往回走,紧跟上来,不依不饶地问。
林玉宇只得无奈地回头一撇,说道:“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