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今天发生的事。
沈卫能答应自己离开欣兰院,其一肯定是忌惮于昭元将军这个名号,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这里是普佛寺,佛教圣地。
别说是什么邪祟,呆个十天半月的,就连妖魔都能给你除干净。
想像着如此一个完美的理由,沈卫面对堂上的众宾客就再也说不出把她送进阁楼之类的话,只好咬着牙应下。
钟绫内心一喜,到是候回到侯府,便再也不会有人拿邪祟这事惹她头疼了。
内心突然顺畅了起来。
夜已深,透过方形的窗子能看见外面的半边月亮,钟绫突然扯下被子坐了起来——她忘记今天正事还没做。
看着鸟架上的吱吱还没睡,此时正用尖嘴梳理有些熏黑的羽毛。
她点好烛灯,提笔准备写信。
丰西阁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来了普佛寺。除此之外,她也忘记问那日去跟林玉宇的钟原有没有什么新收获。
“去吧,去找钟原。”钟绫拍拍吱吱的翅膀。
只见吱吱扑棱了两下翅膀,刚飞出一米,又跌跌撞撞地落了下来,盘旋着飞回原来的鸟架。
钟绫:“?”怎么?想罢工。
她又托起手,将吱吱抛了出去,只见它还是同原来一样,在空中盘旋一圈又重新落了回来。
钟绫察觉到不对,拎起吱吱贴紧肚子的翅膀。
只见它的左翅的飞羽被烧焦了,白色的羽毛变成褐色,大概是由于温度过高,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羽管。
钟绫只得将信从它腿上取下来。
看来今晚得亲自回一趟丰西阁了。
只不过……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行李。
带过来的衣服都是浅色纱裙或是素色的襦裙。
而夜行服和斗篷大概是烧毁了。
钟绫瞅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件水蓝色裙子,觉得若是穿着这样一身亮色衣服在普佛寺飞檐走壁……不但容易被发现,而且,太容易暴露。
钟绫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偷偷溜走了。
她这件居室有一扇窗子,推开就可见外头重叠的山峦和银色的溪流。
钟绫探头出去,能看见在她的左手边露出一个半推开的窗框,虽然看不见室内的模样,但能感觉到里面已经没有光线了。
她突然想起来,早年林老将军还在世时,为了避开他的活动时间,钟绫特意去了解过他。
据她所知,林老将军亥时准时入睡。
既然他们家规这么严,那林玉宇在这个时间点应该也已经睡了吧。
关上窗户,她对着手中的烛灯轻吹一口气,火焰跳了两下便灭了,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侧身挤出去,踮着脚走上居室这层的长廊。
她朝隔壁瞅了一眼,瞧着林玉宇这间房安静得一点动静都没有。
钟绫放心地从居室走了出去。
-
进来的路她记得很清楚。
她现在所在的居室位置算得上偏僻,要想出山门,得经过几个大殿。
想着僧人一般作息都挺准时,钟绫突然轻笑一声,估计今晚整个普佛寺就她还醒着。
或许是因为夜晚宁静,一眼望过去不见人影,她顿时觉得脚下两人宽的石板路有些空旷。
婆娑树影随风轻晃,空气中弥漫着白日里焚香的烟火味,抬头便是冷玉色的月光。
前面就是九龙大殿了,她踩着脚下烫伤的疼痛感,不太想从这大殿旁绕过去。
不如走近道好了,直接从这九龙大殿里穿过去,如此便能少走好些路。
大殿晚上也不关门,钟绫直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她走的后门,一进来便能看见那尊巨大的镀金佛像背对着她。
她出于礼貌地朝佛像一拜,心道:叨扰了。
接着便从大佛背后绕了过去。
只见九龙大殿两扇正门半开,银白的月光透过大门,穿透黑暗照下一条狭长的光,从门底一直延申到佛像,正正好露出金佛俯瞰众生的面庞。
数盏烛灯正燃,而空旷大殿内有一人跪坐蒲团,双手合十,立于这青灯古佛之下。
林玉宇半阖着的眼微睁,他身后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视线对准自己的方向。
钟绫身躯一震,脚步慌乱,心里像着了火,僵硬地摆动身体,想往回走。
“夜已深了,沈小姐怎么还在此处。”他缓缓开口,回声在空旷的殿内不断地响。
钟绫两眼一闭,心想反正也走不了,干脆掉转方向站在原地。
“最近发生的事情多,睡不着,便出来走走。”她说。
林玉宇并不急着回应她,而是将手中最后一根香点燃,插进炉中。
“你这随便走走,还能走到九龙大殿来,”他将最后一根香点完,再一拜,便起身站了起来,“而且……你不是脚伤走不了路吗?”
钟绫自觉理亏,只好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为何也在这。”
“半夜无聊。”
钟绫:比她的理由还敷衍。
她挪着步子走到金佛正面,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蒲团,学着林玉宇刚才的模样在佛像前跪下,两指夹起地上的香。
钟绫将手中的香在火苗上点燃,橙红的火点随着她的手抖动,冒出青烟。
“林将军刚才求的是什么?”她问。
“为自己求,还是为别人求。”她又问。
林玉宇望着那尊金佛思索一番,在她旁边的另一个蒲团重新跪下,和她一样点燃手中的香。
“你觉得我所求为何?”
“即是一国大将,那我猜……求的是国泰民安。”
林玉宇轻笑,抬头仰视着面前的佛像,将手中的香插入炉子。
“若我求国泰民安,那便不应在这庙宇之中……这里什么也求不到,”他顿了顿,接着道,“或许我应该去战场求。”
“如此说来,你似乎一点也不信佛?”钟绫疑惑地问。
一个根本不相信这些的人,却在半夜跑到九龙大殿,独自跪在佛像面前。
林玉宇点头,“对,我不信。”
看着钟绫盯着自己的眼里充满疑惑,他又补充道,“只是习惯罢了,若你实在好奇……不如当作我在怀旧。”
钟绫闷不做声,在那柱香燃尽后起身站立,拍拍自己沾了香灰的裙角,视线透过半开的殿门,直直地盯着外头下山的路。
“既然是习惯,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四处去转转。”
说罢她便转身往门外走,蹑手蹑脚地推开那扇门,生怕林玉宇感到一丝异样。
“出了这殿门便只有一条路,”林玉宇还是注意到了,回过头看她,“你莫不是想出山?”
钟绫有些尴尬地脚步一顿,还真给他说中了,刚迈出去的脚尖又缓缓收回来。
“啊……不,”她将那张被自己推开的门又重新关上,“我只是四处去转转。”
“昨天那件事,我确实是站你这边,”林玉宇从蒲团上起身,锒铛玉珏声响,“但我也答应了靖远候,在这守着你。”
“我一弱女子,半夜出这山门做甚,”钟绫用有些娇柔的声音说道,怯怯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我胆子可没这么大。”
“噢?”林玉宇挑眉,饶有兴趣地回过头,“我原先也是这么以为的。”
钟绫:“……”
钟绫紧咬自己的下唇,看来今晚是出不去了。
既然这样,那她就破罐子破摔,回去睡觉了。
她合起面前的门,掉头往回走。
面对着林玉宇的视线,她心虚得十分不自在,感觉空气都是焦灼的,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
一下子太急,却忘记自己跨了半截门槛,一个跨步绊住自己右脚,左脚重重地踩在地上。
脚底烫伤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嘶。”尽管抽了一声气,但她微表情任然保持得很好,面上依旧带着处事不惊的风范。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端着步子继续往回走。
殿内本就安静,林玉宇虽没有直视她的方向,但细微的响动几乎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知他什么时候站在了钟绫身后,淡淡地道:
“我送你。”
钟绫抬眸,看着面前这人虽是伸出了手,却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她轻笑道: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然后跛着脚挪到了他面前,搭上他的胳膊,“你白天不会以为……我是装的吧?”
林玉宇不回话,当作是默认了。
以她这些天狡猾的手段,很难不这么想。
钟绫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那你还答应背我?”
林玉宇手依旧伸着,却将头撇了过去。
月光散乱,烛火被一阵穿堂风吹得忽明忽灭,地上的影子晃得斑驳陆离,钟绫痴痴地望着他,觉得这位昭元将军生得俊朗好看,笔挺的身姿拢在银色的光里。
她突然又犯了毛病,没有去搭林玉宇伸来的手,反而扭捏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既然你现在知道我是真伤着了,那你也就别扶我回去了,”钟绫歪着身子朝他的方向一靠,“你抱我回去吧。”
林玉宇当然没有抱她,给了她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便收回伸出的手,大步往前走。
最后在钟绫的纠缠下还是扶着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