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宇走后那两个下人态度一转,连忙将钟绫扶到了一边的阴凉处,给她搬了张凳子坐下。
沈卫的下人什么时候也要看林玉宇脸色了,钟绫心道,看来还是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虽然……但是他人还挺好。
钟绫接过下人给她递来的伞,挡住早晨刺眼的太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
此时是在暮春的季节,差不多有了快要入夏的意味。
钟绫穿着新换上的水蓝纱裙,撑着伞在树荫下做得端正,她瞧着,大堂内半天也没有人要出来的迹象。
她在这思索了一会,普佛寺……她可能知道林玉宇要怎么做了。
差不多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钟绫正盘算着以后的事,想得出神,此时她左肩被人轻拍了一下。
她转过头。
林玉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正站在她旁边,一只手还在拨弄着树枝。
居然这么快,她心想。
“是普佛寺吗?”钟绫问他。
林玉宇拍掉长椅上的灰尘,在她旁边坐下,“被你猜中了。”
他看着前面的大堂,而钟绫正侧过身,直直地盯着他。
“为什么帮我?”钟绫认真地问道。
林玉宇依旧只是看着前面,沉默良久,开口道:“我觉得荒谬,”他朝大堂的位置抬抬下巴,“指的这件事。”
他站起身,轻笑道:“而且你不是说……要狐假虎威吗?”
钟绫失笑,若不是他说,她都快忘了自己那日在客房的尴尬之举了。
这回她收起手中的伞,抬起那双眸子,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他:“既然都这样了,林将军不如再帮我一次。”
“嗯。”
“我脚烫伤了,走不了路。”
钟绫说这话时尾音翘起来,有些娇柔的意味,朝他张开手臂,指尖冲他一挑,俨然一副准备让他背自己的模样。
果然狡猾,林玉宇哼笑一声,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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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普佛寺呆多久?”
钟绫趴在他背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小声喃喃道。
“可能要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侯府会向你大门敞开,你依旧是这里的大小姐,”林玉宇侧过头,瞅了背上的人一眼,“怎么样?”
钟绫内心打着算盘,那这个月在普佛寺她就当休假了,到时候回到侯府,沈卫仗着林玉宇的面子不但不会对她禁足,说不定还会跟她透露些什么。
毕竟沈卫在同林玉宇密谋,而沈小姐未来可是要嫁到昭元将军府的……
“甚是不错,还要多谢林将军了。”
钟绫又伏下脑袋,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林玉宇背着她走得很稳,一点也不颠簸,虽说现在府中的人还在大堂上没出来,但一路上仍有些下人们。
几个路过的小姑娘瞧见了,都要停下来慌张地行礼,离开时还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
“我听闻京城中似乎有很多姑娘小姐都心悦与你,”她准备说话时会在林玉宇左肩上点两下,“你知道吗?”
“我没听说。”
钟绫仰面叹了口气:“也是,都说昭元将军狠戾,就算哪家的姑娘胆子再大,也不敢来招惹你。”
林玉宇白了她一眼道:“……那你这算什么?”
钟绫:“……”我这算视死如归的任务。
侯府不知道是出于谁的习惯,尤其喜欢种槐树和海棠,海棠一般种在院子里,槐树则栽在路边,风吹得慢,树荫轻晃。
脚下红砖整齐地延申至尽头,尽头的那处,就是已经焚毁的欣兰院。
钟绫手上卸了力,从林玉宇背上往下滑,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我想进去看看还剩些什么东西,”她脚尖触地,一只手扶着林玉宇的胳膊,“去普佛寺的时候一起带上。”
其实她只是在想,沈语桐的墓虽在一块风景甚妙之地,但却没有什么留下的东西,她想进去找找。
林玉宇一眼扫过这已经烧成焦炭的地方,垂下眼眸问她道:“怎么烧成这样。”
钟绫想了想,摊开手掌敷衍地说:
“昨夜我邪祟上身,突发疯病,一把火给烧的。”
“你这话也就只有你爹会信了。”
林玉宇没管她这胡话,由她扶着自己的胳膊,两人一起往欣兰院里走。
“怎么不继续问我了?”钟绫跛着脚追上他的步子。
“既然是不愿说的事,那我又怎么好继续追问。”
规矩还挺多,钟绫心道。
欣兰院的两扇门已经被烧得脱落下来,只剩一个光秃秃的门洞,林玉宇低头迈了进去。
钟绫拽着他,一瘸一拐地走着。
谁能想到在同一个地方,那天晚上她敢光脚走在发烫的地砖上,今日却沾了一点地就要喊疼。
她又缠紧了林玉宇的胳膊。
面前的那颗焦黑的枯树枝原本是一株古树,似乎有很长的年份了,干瘪的枝干上一片翠绿的叶也看不着,却见那枝头却站着一只花花绿绿的玩意。
“吱吱,过来。”
钟绫伸出手指唤着树枝上的鸟,吱吱扑腾了几下落到她指尖。
这鹦鹉不会学舌,都说它不聪明,但遇着火了还是懂逃命的。
“你养的鹦鹉?”
“对,它不太聪明,不会说话,只能观赏用。”
钟绫让吱吱站上自己的肩头,准备把它一起代去普佛寺。
原本这庭院中铺了许多草皮,但现在也已经变成黑乎乎的一片,除了一处,还留有扎眼的绿。
见林玉宇正认真地瞧着那处。
钟绫连忙拉着他的胳膊,“哎,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走后还心虚地回头瞧了一眼。
那绿地,是昨晚死士倒地后的位置,火烧不着。
想必那尸首沈卫已经派人处理完了。
林玉宇自进来之后就凝着眉,盯着各处看,钟绫看出来了,他很好奇自己怎么活下来的,但又不问。
不然自己会给他现编一个新奇的故事。
“沈小姐,你真是福大命大。”林玉宇道。
“是啊,他们都这么说。”
室内杂物多,比外面焚毁的更加严重,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完整的东西。
钟绫蹲下身,在抽屉里翻找着。
大概还剩了许多字画,还有一些女工绣品之类的,钟绫统统拿出来抱在手上。
除此之外,她一眼就瞅见了床底的那个匣子——是那个藏着沈语桐曾经的手记的匣子。
她偷偷将那匣子抽了出来,稍稍打开了一条缝,见里面的几叠纸以及那枚杂色玉佩都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
“我们走吧,就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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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佛寺在京城的最东面,香火甚旺。
远远望去便见一座琉璃碧瓦立于重峦之间,四周云烟缭绕,浑厚的钟声自远方穿山而过,还未到寺庙,便已有了一丝立于佛陀脚下的意味。
让人不自觉地变得虔诚起来。
这里并不算远,慢悠悠的马车晃荡了一个下午也就到了。
引着钟绫马车的是一个侯府的马夫,到了寺庙门口钟绫,踩着凳子下来,便瞧见先她一步的林玉宇正骑着那匹玄色马在门口等她。
安至好行李马匹,就见刚才出现在侯府的绛红僧袍和尚站在他们面前。
“小僧法号虚尘,二位随我来。”
虚尘和尚抬掌,示意他们一起跟上。
这寺庙坐落在层峦之间的一块平地上,虽是平地,但要从这山门进去,依旧要走段石梯路。
钟绫看了眼林玉宇,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
林玉宇低头无奈地笑了一声,道:“上来吧,我背你。”
石梯并不算长,从入口处便能见着普佛寺,虚尘和尚走在最前面引路。
“林玉宇,你怎么想到普佛寺的?”钟绫趴在他背上问。
“以前经常来,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你也信佛吗?”
林玉宇摇头,石梯路颠簸,钟绫不断地往下滑,他手臂用力将她往上抬,钟绫又稳稳当当地趴在他背上。
“只是有熟人在这,就偶尔来看看。”
前面就是普佛寺了。
普佛寺的主殿名叫九龙大殿,金碧的瓦顶,朱红的柱,就这么庄严地立在面前。
钟绫从他背上下来,抬腿迈过门槛。
虚尘向她指示道:“女施主,我们的居室在右侧。”
钟绫收回刚迈出去的腿,又往右手边走。
她的房间在二楼,推门进去,是很简约的陈设。
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剩下的也就是些零零碎碎的家具,总体不算大,但她住起来刚刚好。
“那还要多谢林将军送我过来,”钟绫扶着门框,“天色不晚了,你也早点回府休息吧。”
林玉宇抱着臂,稍稍低下头对她说道:“我不回府。”
见沈小姐如此一副意外的模样,他补充道:“今日在堂上同靖远候商量时,作为让步,我答应他在这守着你。”
钟绫:“?!”你不是很忙吗?
“怎么?沈小姐似乎不太情愿。”
“啊……没有,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你了。”
林玉宇轻轻点头,但又一副那也没办法的无奈样子,接着转头朝隔壁房间走去。
钟绫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他也来,还住隔壁,那我怎么办事?
她抬手摸摸自己肩上的吱吱,喃喃道:“吱吱,我似乎遇到了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