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门外愈来愈近的脚步，顾昭缓缓睁开了眼。
“……”他目光落在月光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
他以为她不会来了。
倪云轻轻推开门，生怕惊扰了他。
她拍掉身上残余的雪，看着顾昭紧闭的眼，她松了口气。
没醒就好。
她走到床前，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将他的面孔刻进自己的心头一般。
她又想起顾承德告诉她的话。
两日前。
“你的要求，就是这个？”顾承德眉头微皱，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我没什么好处。”倪云笑笑，将目光转向一边，“但是对他有。我看他，一时半会不会原谅我的。”
“成大器者，就不该在私情小意上耽搁了时间。”
反正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何必一直挂念着呢？
顾承德垂眸：“好。”
“大皇子，我这么做，应该不止他一个人会忘了我吧。”
他指尖一顿，唇角扬了扬：“是，不止。”
“但其他人不会忘了你，只是会忘了你与顾昭曾认识过。”
“那你呢？”倪云抬眸，对上顾承德的目光。
“……”他一愣。
倪云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聪明。
“传授法术的人，应该不会忘记吧。”她补充到，“这个计策，是你娘亲传授给你的吧，我看她也没忘记你以前认识我啊。”
她说的轻描淡写，一字一句落在顾承德心头却阵阵酸楚。
“我不会忘。”
倪云出了口气。
不过，只有顾承德知道这件事，应该没什么。
“倪云，你就没有算错的时候吗？”顾承德看着她，笑着说，眼里却尽是忧愁。
她愣了一瞬，淡然到：“有啊，以后也会有的。”
顾昭与她亲人的死有关，就是她算错的最大一环。
窗外晚风呼啸，倪云猛地回过神来。
糟了，再不快点，就赶不上早上的船了。
她附身，学着顾承德的样子，将手放在他眉心。
只是还没触及到肌肤，便被顾昭温热的手一把抓住。
“！”倪云一愣，她没料到顾昭会醒着。
他睁开双眼，视线落定在她黑棕色的眸子上。
她发间还挂着水滴，脸颊冻得微红，睫毛不知所措地轻颤着。
她还是那么美。
“你……”倪云将手抽出，有些惊诧。
这都几时了，他还不睡？！
顾昭坐起来，揉了揉眉心。
那是因为他早有预料她会来。
会来抹去他的记忆。
前几日倪云搬走后，他去找过一次顾承德。
大皇子府。
“三弟？”顾承德看见他来，有些吃惊，“雪这么大，你来做什么？”
他毫不在意地拨弄着顾承德门上的珠帘，轻笑了一声：“来拜见一下未来的皇帝，也不行吗？”
顾承德眯起眼：“三弟，到底什么事？”
顾昭目光落在桌上的侍女服上。
她果然来过。
“这衣服就在这摆着？不送去洗洗？”他拿起来，打量了下，“还是说，你连洗都舍不得洗？”
顾承德沉默了会。
“我想立她为后。”
顾昭怔了会：“哦，不也是被拒绝了吗？看来她要走，你确实拦不住。”
“顾昭，我和她以前就认识。”顾承德将衣服拿过来。
他笑了笑，叹了口气：“是吗？我可比你认识的早。小时和姚蝶一起玩的时候，是几岁呢……”
顾承德：“我们当时是两情相悦，你问问她，还记得当初的你吗？”
“两情相悦？”顾昭蹙眉，尔后又笑了声，“我看她也不记得当初的你啊。”
顾承德一脸认真，一字一顿：“那是我处于无奈，才将她的记忆抹去了。”
听后，顾昭顿了一阵。
“若是我没有那么做，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人就不是你了。”
“可是你那么做了。”沉默片刻，他又开口。
“顾承德，从你因为自己的皇位而抹掉她记忆的那一刻起，你就配不上她了。”
顾昭勉强挤出一丝笑：“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不去江南了？”
“早上的船。”她靠着他坐下，“没有困意，想来看看你。”
话是假的，却掺有几分真情。
他唇角带笑，笼住她的手：“冷不冷？”
倪云摇摇头，笑咪咪地看着他：“我走了之后，你答应我要好好的，好不好？”
他的笑容突然僵了僵。
从那日知道顾承德抹去倪云的记忆开始，他就觉得倪云定会让自己忘记她。
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他。
为了他的前途。
“倪云，我前几日，被封为将军了。”
她有些惊喜：“真的？！那太好了！”
顾昭看着她，有些担忧。
倪云，你到底能不能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她大可不必为了自己的前途担忧。
他能接受分离，因为他相信有情人会再度重逢。
但他独独不能接受忘记。
“你这军事才能，最是不能荒废了的。”倪云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一瞬。
顾昭低垂着头，倪云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在月光下，分明地看见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到鼻尖，落到唇上，最后顺着下巴滴落在她的手背。
他的手很暖，可是泪却是冰冷的。
倪云忙抽出手，抹去他眼角的泪：“顾昭，你怎么哭了？”
她见他红过几次眼，可从没见他实实在在地哭过。
他捧住她的手，哽咽了会：“倪云，我会忘了你吗？”
她沉默了会，然后看着他，双眼噙满了泪水，笑着摇摇头。
用指腹细细地抹去他眼角的泪痕后，倪云长舒一口气，捧住他的脸，轻轻触上他的唇。
顾昭，你别怪我太自私。
她想陪着他有所成就，平安喜乐。可却又接受不了一看到他就想到去世的亲人的毛病。
她想过要远离他，可是还没离开，思念就如潮水般涌来。
如果不做点什么，她就会一直在这个自己亲手制造的漩涡里盘旋。
可她偏不愿被其它东西束缚着，哪怕是她爱的人，哪怕是她自己甘愿，她也不愿。
她总要找个方法去开脱，唯独遗忘，是她想到的最完美的方法。
在久违的相拥中，倪云抚上他的后脑，无声无息地流下一行泪。
刺眼的光在她的指缝间肆意流淌，将两人的记忆也禁锢其中。
月光在不觉间晕开了漫天的光影，风干了她残留的泪滴。
婵娟作曲，而有情人落泪。
眼看太阳就要升起，李旋越发坐不住。
难不成是云儿改变主意了？！
他猛地晃晃头，逼自己改变了这个想法。
那难不成是云儿睡过头了？！
在纠结之时，李珮珮突然从后面狠狠地拍了李旋以下：“云儿来了！”
他迅速站起来，接过倪云的包袱：“云儿，你怎么来这么慢？”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收拾了下行李。”
“行李？”李旋点点头，“我还以为是有人阻止你，你舍不得，不来了呢。”
她笑容淡了些，小心试探着他：“是吗？你觉得还有什么人让我舍不得啊？”
李旋冥思苦想，紧皱着眉头：“珮珮的话...就在这里，荷叶也出嫁了，那就是...那就是...”
看他是在说不出第三个名字，倪云才松了口气。
看来她是成功了。
顾昭昏过去后，她花了好久才把整个三皇子府她遗留的东西收走。
唯独他腰间那个她中秋在庙会上射箭赢来的水晶琉璃链，她没有拿走。
看他那么宝贝那个链子，就留给他也无妨。
反正光凭一个信物，他大概也不可能想起来什么。
倪云看着云间洒下的阳光，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只是这世间，记得他们之间回忆的人，也只剩她一个了。
这大概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吧。
到最后，连她也记不清什么了，变得像一场虚无的梦。
直到她再也分不清梦和现实。
这样想想，也确实有几分遗憾。
“好了，你们快走吧！”李珮珮推了李旋一把，“早上还要掌柜，赶紧叫我补个觉。”
熬了个大夜的她头发显得有些凌乱，大大的眼眸也有些黯然，可还是挂着笑颜：“云儿，哥哥，在江南不要太想我啊！”
李旋还想和她犟几句，却被倪云笑眯眯地拦住：“知道啦珮珮，你就放心吧。”
李旋泄了气，且跟着点点头：“快回去补觉吧。”
“知道啦！”看着船安全离了岸，李珮珮才安心离开。
将行李安置好后，倪云在甲板上吹风。
“诶我说云儿，你就不困啊...”李旋伸了个懒腰，也跟着走了出来。
“我啊，还好。”她没怎么理会，低头看着浪花。
李旋看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云儿，你以前是不是就来过江南啊？”
她突然一怔：“啊...是有一回，怎么，你没来过？”
“好久之前了吧...对了，你一个人去的吗？”
倪云觉得自己的运气是真的背，怎么李旋一问，就必踩到她的雷点啊。
“对啊，我一个人。”
她轻描淡写地答道。
李旋点点头：“有风险，不过更有勇气！”
倪云尴尬地笑笑。
你能不能别说了啊！
“云儿，我问你，你说咱们...”“不知道。”
“啊？可是我还没问完呢云儿。”“说了不知道了，不知道就是让你闭嘴的意思。”
“你怎么跟珮珮一样，总是想堵我的嘴啊。”“不知道。”
“......”
“好吧...我不问了。”“...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