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倪云叹了口气，不住地向内看去。
“看什么呢？”顾昭突然从后方拍了她一下。
“！”倪云一激灵，回头瞪着他：“还能看什么！还不是看你。”
她将衣服搭到内室：“怎么样了。”
“什么啊。”
“……”倪云无语，“还能是什么，我爹怎么说。”
“哦，那个啊——”他故意拉长语调。
“顾昭，你别逼我揍你。”
他轻笑：“着世界上还有我三皇子搞不定的事呢？”
她蹙眉看他：“顾昭，你真说通了？”
他点头。
倪云没说话。
“怎么，你这是不想嫁？”
她沉默了会，推开他：“不是。”
她只是……
“我就是觉得……你太冲动了。”
“倪云，你就告诉我，你想嫁吗？”
“……”她一愣，没法回避他的目光。
“我……”
她想，她真的想。
雨接连下了两天，当富察玉衡想回边疆的时候，有人告诉他，华妃娘娘薨逝了。
他身子一僵：“什么？”
等他赶到，冷宫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了。
他看向一个守卫，那人冒了一头汗：“四……四皇子，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送了个饭，就看见……看见……”
他不再听，推门进去，看见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
衣冠整洁，连发髻都梳理好了，腰间紧紧绑着一个香囊，打了三个死结，还拿烛火烤化，凝在一起。
她手上划了长长一道，血流了一地，表情却很安详，甚至比平时还要美丽。
她就算死，也要死的体面。
“什么！？”倪云正在李家商铺拿符纸，听后面色都变了。
“珮珮，李旋，麻烦你们照顾一下我爹，我去趟宫里。”
她一点都不敢耽搁，撇下符纸匆匆往宫里跑。
“你们干什么！”倪云推开人群，她已经被抬出来了，双目紧闭，不知道要被安置到哪里
“阿姐！”
她捧住倪迎的脸，就这一瞬间，泪如雨下：“阿姐！”
“你是她的妹妹？”
倪云抬头，护住倪迎：“你们要把她带到哪？！”
她识出那是四皇子，“你难道要把她带到边疆去吗？！我阿姐已经这样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竹子呢？她的婢女呢？！”
旁边人下的大气不敢出：“死……死了……”
“谁干的？！”她近乎崩溃，拔剑指着那个人。
“不……不知道……埋在哪里了也不知道……”
倪云深呼吸了几口，将剑一甩，转头看向四皇子：“四皇子，拜托你保护好我阿姐，我一会便把她接回家。”
她冲出去，却撞上缓缓走来的淑妃。
倪云上前，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
“啊！”淑妃险些没站稳，亏的月菊扶住了她。
“你干什么啊！”
倪云又给了月菊一巴掌：“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们害的，我阿姐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我阿姐做错了什么？！”
她拿剑指着淑妃：“舒贵妃在哪？！”
淑妃捂着脸，气喘吁吁：“来人！把她带走！谁放她进来的？！”
“来一个我杀一个！”倪云看着边上的侍卫，目光有些发红，又将视线转向淑妃。
“那一巴掌，是因为你给我阿姐下药。我不明白，我阿姐清清白白，为何要招到你们的嫉恨？只因她心思单纯，不争不抢，你们便如此对她，你们凭什么！”
“倪云！”
顾昭拉过她，却看见她脸颊泛红，泪如雨下，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
她猛地甩开：“顾昭，你当初怎么说的，我阿姐不会再有事了对不对，你是这么说的对不对？！”
他不语，只是看着她。
“你们都是骗子！”她说道，不再看他。
一个侍卫看准时机，射出一箭。
顾昭心中一紧，抛出飞刀斩断。
也是趁这时，他给了倪云一击，她昏倒在他怀中。
众人都松了口气，他伸手抹去倪云脸上的泪，有几分心疼，抱起她向外走。
“昭儿！”淑妃喊住他：“你就这么允许她横行霸道？！”
他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横行霸道的不是她，淑妃娘娘，你错了的，你就该道歉。”
淑妃气不打一出来，那可是她的孩子，现在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娘娘：“你……你跟她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顾昭蹙眉，扫视了一圈，“正好今天众人都在，那你们都听好了，倪家二小姐，是我选定的三皇子妃。她怎么做，都是我惯的。”
“你！昭儿，你！你……”
淑妃气的胸口疼，急忙搀住月菊。
四皇子垂下头，看向沉睡的倪迎，为她蒙上了布：“把华妃娘娘送到倪府去。
尔后，他盯着顾昭的背影望了好久。
要是，要是他当时也有这么果敢就好了。
是不是这样，阿莲就可以留住了。
是不是这样，他就不用每天守着一个冰凉的墓碑了。
他走入倪府，与李珮珮撞了个面。
她一愣，看见倪云：“云儿！哥！哥！来人了！”
李旋急忙赶出来，看了他一眼：“三皇子？”
“三……皇子？”李珮珮一愣。
“倪大人状况怎么样？”李旋伸手要接，顾昭却像没看见一样，向倪云卧室走去。
李旋跟着，有些着急：“不是很好，听了她姐姐的事之后就昏过去了，现在神志还不是特别清醒。”
他将倪云放在床上：“你们先照顾倪云，我去看看。”
他走过去，倪向晚刚清醒一点，他看见顾昭，偏过头去：“云儿……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顾昭递给他一杯水“没有。”
倪向晚缓了好久，竟有些哭腔：“我不该把迎儿送到宫里的。”
“倪大人，这不是你的错。”
他刚想说什么，却猛地吐出一口血痰来。
“倪大人！”
倪向晚摇摇头：“迎儿身子运回来了吗？”
他点头。
“叫我看看，三皇子，求你，叫我看看...”
像是决堤的洪水，倪向晚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他强撑着爬起身，顾昭想去扶，倪向晚却摇摇头。
“你去看看云儿吧。”
他垂下手，默然起身。
向外走了两步，迎面撞上了李旋和李珮珮。
李珮珮抿着嘴，向后退了几步。
李旋倒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僵持了一会，还是淡淡开口：“你去吧。”
“哥。”李珮珮看着他，“三皇子是不是和倪云……”
李旋笑了笑，眼神里藏着些什么。
雨丝轻轻敲打在梧桐叶上，潮湿的水汽晕开了四周。
倪云不知昏了多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顾昭就坐在床边，倪云看见他的第一秒就知道了一切。
她动了动，顾昭便被惊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倪云竟真的睡了一夜。
“你醒了？”
“......”她没说话，只是微皱起眉头，她本是想和他闹一场的，仔细想想，顾昭这么做，好像也是为了自己好。
“云儿，你怎么样？我是不是...”
“顾昭。”她坐起来，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吧。”
说罢，她就绕过他，向屋门走去。
只是一瞬，内与屋外便立起了一道莹蓝色的隔阂，她撞上去，就荡起连连波涛。
他居然给她自己设结界。
“顾昭。”倪云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情绪，“我去看我爹还不行吗？我不去宫里，你能不能别管着我了！我叫你回去你听不见吗?!”
窗外雷声刹响，轰的一声撕裂了僵持好久的平静，借着清晨的微光，倪云看不清顾昭的面色，她也没那么想看清，只看着他仍垂着头坐在床边，指尖轻轻一动，那结界就融化开来。
倪云没有犹豫，匆匆跑到主卧去。
“爹！”
她跑到床边，看着倪向晚艰难地出着粗气，回头看向荷叶:“荷叶，拿药来！快拿药来啊!”
“喝过了，云儿，倪大人已经喝过了...”李旋走在她身后，轻声说。
李珮珮已经抹着眼泪开始抽泣了。
倪云一愣：“喝过了？李旋，你这是什么意思？喝过了我爹为什么这样子啊？”
他摇摇头，李珮珮倒是哭的更厉害了。
“不可能，别说这种丧气话。”她摇摇头，走到倪向晚床边，眼泪再也止不住。
“爹？你看看我啊，爹？”她婆娑着倪向晚的手，她好久好久，没有拉过这双宽阔的大手了。
倪府无子，只有两个先后出生的丫头。
在柳神韵去世之前，他们也是平常的商贾人家，无忧无虑。
小时，倪向晚总是喜欢拉着她们的手在灯市闲逛，一逛就是好晚，倪云总是那个吵着不要回家的，要等到好晚好晚，所有的花灯都挂起来了，她才甘心回去。
倪向晚真的醒了，他很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依稀闪着些泪光。
可是倪云没看到，她早就哭的发不出声音，几乎快要昏过去。
李珮珮再也忍受不了，拉着李旋走了出去。
“云儿，爹对不起...你和你阿姐。”
她摇头，仍然不能言语。
“我走后，将我与你阿姐葬同一处...暂且不必张扬，经商二十年来，本就没有几个挚友，心腹倒是好许...就如你李叔一样，安安静静葬去，便可...”
“不...爹...你们走了，倪府便只我一人，你让我何去何从？”她紧紧拉住他，好像这样，一切时光和生命就不会流失。
倪向晚突然抬头，看向靠在门边的顾昭。
他将头偏到一边，不再看他。
“三皇子...还请麻烦你，今后照顾好云儿，劳烦你...现在将云儿带出去...待我咽气之后，再松开她...”
顾昭听了一愣，走入拉起倪云，她的前襟已经被泪水浸湿，还在呜呜咽咽叫着倪向晚。
直到他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倪云还是哭个不停。
他能做的，就只是抱住她，渴望这样能够给她一点安慰。
倪云紧紧抓住他的袖口，抽抽噎噎：“顾昭...我没有家了。”
她就像一块玉，完完整整地碎在了他怀里。
他想拾起，却怎么也捡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