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月下的神，为那绚烂的色彩抹了一抹颜料，即使挡住了烟火和月色也不为过。
倪云推开他，不敢抬头看他，将头压在他肩上，另一只手紧攥着他的手。
顾昭觉得肩头一阵湿热，她没什么动静，只是身躯微微颤抖。
月下的烟花还在噼里啪啦地响。
“真哭了？”
顾昭没动，侧眸看她。
倪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但是她没忍住，眼泪一点一点往外涌，止也止不住。
也许是因为月亮太圆，烟火太美，他说的话太动听。
“我问你呢，你当我的皇子妃好不好？”
顾昭撑起她，胡乱地将她的泪抹掉，发丝都糊了一脸。
她突然抽噎了一下，然后又看见了他那张认真的脸。
鼻尖一酸，好像又要掉泪。
顾昭将她发丝撇开“不愿意就不愿意，别哭。”
她抱住他，将头埋下，忍住哽咽“等查清我母亲的死再说，好不好？”
他淡淡笑了，他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不过他不介意，他可以等。
因为那也正是他所顾忌的。
“好。”他应，哄到。
她将泪用袖口拭干，抬头看着他“我想回倪府。”
今天中秋，怎么也得回家一趟。
“现在？”
“嗯。”她点头，向前走去，却早忘了这是在砖瓦之上，再加上酒劲在作祟，她直接向后栽去。
“倪云！”顾昭上前，赶忙扶住她的腰，才勉强稳住她。
可倪云还是崴了脚。
“你……”他刚想责备，却看见她泛红的眼眶，眸光还略显委屈，也便作罢。
“崴脚了……”她指着自己的脚腕。
他弯腰，要抱起她。
“我不想被你抱着。”倪云猛推了他一下，自己倒是又差点没站稳。
他握住她的手腕：“酒量这么差？”
“都怪你……你的酒太好了……”她抬头，楼上他的脖子“我都醉了……”
顾昭觉得自己身子有些发热，偏头，将视线移开。
“别乱动……”
“我要回家……”她玩弄着他的一缕头发，皱起眉头“顾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没有长耳朵吗？你是多么冷血才忍心把我放在这砖瓦之上现在还不让我回家……”
“自己又下不去，还不要抱，你想怎么下去？”他拿她没辙，又得放在手心捧着。
“要你背我。”
他叹了口气，弯下腰“上来。”
倪云心满意足，乐呵呵地趴了上去。
确认她已经抓紧了后，他才从墙顶上下来。
人群嘲哳，灯火通明，天边还有零散的烟花放着。
她觉得人群的声音笼在她身边，密密麻麻传入她耳中又流出，过耳之词，她一个也没听清。
“顾昭。”倪云轻轻叫他“你为什么想娶我啊？”
倪云感到他肩头轻颤，她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你笑什么？”
顾昭嘴角轻扬。
他好像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好久，倪云都要睡着了，才隐隐约约地听见顾昭的声音。
夹杂在晚风里，柔柔的，初秋的凉爽和余夏的温热刮蹭着她的耳廓，好不真切。
“我以前都是一个人。”他说。
他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小时是，长大了也是，就连他爹他娘都不会给他过多的关心。
可是遇见她以后他就很少一个人了，现在想想，他觉得有些奇怪。
好像本该这样，一个习惯孤独的人，居然一瞬间失去了形单影只的权利。
“嗯……”她含糊到，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所以呢……”
“所以？”他声音轻飘飘，倪云听的愈来愈困，趴在他肩头睡去了。
所以他不能没有她。
所以他愿意为她卖命，为她查案，受她的气，和她携手一生。
顾昭背着她走了好久，等到倪云彻底被晚风吹的酒醒了以后，她才懒懒质问道：
“不是回倪府？你怎么还带着我瞎溜达。”
见她醒了，顾昭才往倪府走去。
“刚刚就把你送回去，你神智不清的，我怎么解释？”
“本来就是你瞎给我灌的酒，你还想怎么解释啊。”
她打了个哈气，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正圆，又澄黄地亮着。
她真的好想一直一直这个样子过下去，可是还有好多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处理。
“我想去见见那个舒贵妃。”半晌，倪云才开口。
顾昭拖着她的手明显迟钝了下“什么？”
倪云知道他听见了“阿姐她……”
“不行。”顾昭打断她“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而且他对舒贵妃宠爱有加，你现在去把她惹急了，华妃也不会好受。”
“……”她彻底被他说服了，但是她还是觉得没道理“难道阿姐就要一直被关在那里吗？”
“等过一阵，事情平稳了下来，我再去……”他停住，觉得说的不太合适，改了口“我再让顾承德去向顾诘说情。”
她本来想安慰一下他，说他求情顾诘说不定也会准许，但是又太不现实，顾昭和顾诘的关系他自己最是明了，她要是这么说，倒有些伤口撒盐的意味。
“一阵是多久？”
顾昭安静了好久才从喉腔里挤出一行字“最迟……舒贵妃产下皇子。”
“……”
这说了不是白说。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直截了当，倪云有些愤恨地在他肩头画了个叉。
“要是阿姐有什么意外，我先把舒贵妃杀了，对了，还有淑……”
她意识到什么，止了口。
“淑什么？”顾昭问她。
“淑……舒贵妃。”
“还是舒贵妃？”
“嗯。”倪云用力点点头“有点晕，眼前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舒贵妃。”
顾昭笑了笑，轻轻地，但是她倒是听的十分清晰“该杀的，怎么也逃不过。”
说的倒是好听。
她心想，顾昭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倪云有些心虚。
他不会有读心术吧……
“愣着干嘛？还不下来？”顾昭侧眸，看了她一眼。
倪云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倪府。
她从他背上下来，整理了下衣服，转过头，看着顾昭。
她想说些什么，却在对上他那纯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又止住了。
“看我干什么？”顾昭看着她，嘴角轻轻勾起，棱角分明，眸子里映着的是她的脸庞，她清清楚楚看清了自己的脸，粉里泛着红。
她赶忙将目光移开。
“酒劲有点上来……”她搪塞。
和他遇见之后，她自己现在才发现，原来她变了这么多。
她本来想说，月亮这么圆，不如许个愿。
转头却想到了上次立夏宴他许的愿。
“上次在孔明灯上，你写的是什么？”
顾昭一顿，笑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想问问。”
“那个啊……”他想了想“写的是希望明日的早饭有草鱼。”
“……”倪云酝酿了半天，才融合成一个比较符合的词汇，然后不假思索地说出口：“肤浅。”
顾昭看着她，眼睛笑的眯了起来。
他的愿望，是祝她，暗室逢灯，吉祥止止。
顾昭将倪府的门推开“快去吧，一会就到就寝的时候了。”
她点点头，走了进去。
果然，倪向晚还没入睡，她养好伤没在的这几天，他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倪云走过去，将一筐月饼放在桌上。
倪向晚一愣，抬头看她。
倪云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本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很棘手，但是现在阿姐出了事之后，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他也没有精力去管辖她的事了。
倪云冲他笑笑“爹，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给你带了月饼，还热……应该还热着呢吧……”
她赶忙将手贴在笼壁上，温温热热，还没凉透。
倪云坐下“爹，你吃点吧，阿姐的事，现在还不会出什么岔子。”
倪向晚拿起一个月饼，咬了一口“橙汀来找你了？”
倪云一时语塞，原来他都知道。
“云儿……爹对不住你。”
不知怎的，倪云竟从他口中听出了些哭腔。
“好多事，爹都瞒着你，但是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你的事，我也不该过多去干涉的，你的选择，你的意愿，都应该是你的。”
她眼眶一热，有些想哭。
“但是云儿，若是你娘真是被顾诘杀的，你受得住吗？”
她听后，愣了好久。
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受不起。
“……”倪云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干笑了笑“怎么会呢，那五皇子不也死在皇宫叛乱里了吗？哪有亲爹把自己孩子杀了的……”
“现在倪家落魄成这样，有爹很大的责任。今日迎儿本该吃着月饼和我们团聚的，不知现在……”
“爹，我给阿姐寄了月饼和信，阿姐应该会好受点……”倪云不太想看到他满眼的愧疚，尽管她也很难受，但她还是强忍着安慰，毕竟倪向晚现在身体状况很不好，她还是得稳住他。
倪向晚只是木然点点头，不只是真听进去还是装给她看的。
“爹，你吃过就睡吧，不早了，且多睡会，别累着了。”她起身，看他应了声之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好几天没回来，正是太阳干暴的时候，她桌上都落了些灰。
她看着烦躁，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许是近来事杂，又没个解决方法，她是真的没辙了。
顾昭取下腰间倪云赢下的水晶琉璃链，在手上把玩了一番，取过一把刻刀，在放黄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刻下一个勉强还算端正的“雲”字。
他欣赏了一会，然后心满意足地挂到了床头。
他躺在床上，目光正好不偏不倚地落下那串水晶琉璃链上。
他可算体会到睹物思人的感受了。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