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驾

    帝王摆驾王都外秋弥山的围场行猎,欲向外客扬大豫国威。

    恰逢深秋时分,也算顺应天时。

    因有外客,这场狩猎允许伴驾的人数亦是众多,可谓浩浩荡荡。

    这样一个露脸的好时候,自然有许多王都贵胄趋之若鹜,俨然将此行视作世家联谊、博圣上青眼之旅。

    安营扎寨后,相熟的世家子弟聚在一处,闲聊几句后不知提到什么,忽然有人遮掩着指了指一处帐子,道:“这才是‘神仙眷侣’呢。”

    当即有哄笑声道:“哎,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大病初愈来凑这种热闹。”

    “还能想什么?两家都不得圣心,自然要赶来讨好,只可惜两个病秧子,别过了病气给圣上才好。”

    “欸,慎言!龙体贵重,岂容胡言!”有这一声出言提醒,方才说话的人赶忙讪讪打嘴。

    帐内,即便隔着厚厚篷布也能听清外边交谈声音的苏澄跃歪头看向陆承远,问道:“外边在说什么?”

    外边的人根本没有收声,显然是说给帐中人听的。

    只可惜苏澄跃压根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只觉得外边吵闹,但又担心自己错过什么重要的话,才找上陆承远给自己翻译翻译。

    陆承远正背对着苏澄跃站在一旁,听见苏澄跃的声音回首笑道:“聒噪虫豸罢了。”

    苏澄跃“哦”了一声,知道自己没错过什么线索就行,她坐在榻上无聊地甩着腿,又环顾一圈帐中环境,道:“咱们住一块?”

    陆承远正低头不知道盘弄着什么,这回连头都没转,道:“你我夫妻,又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自然合居一处。”

    他想到什么,又偏头望向苏澄跃道:“可否如新婚那般?”

    苏澄跃一愣,随即才明白他说得是自己“嫁”进来,想跑没跑掉被陆承远套路住的那晚。

    “我才不睡地板!”苏澄跃气呼呼说着,神色却有些怅然。

    分明是回想起来恍如隔世的事情,但不妨碍苏澄跃撒“隔世”气。

    陆承远笑道:“无妨,合该轮到我打这个地铺。”

    帐中铺着厚实的氍毹,踩上去很是柔软,倒也与床榻一般无二。

    只是他退了一步,苏澄跃却也退起来。

    她踢了踢脚下的氍毹,道:“到底是铺在地上,接了地寒对身体不好,我可不希望一觉睡醒你人都硬了。”

    苏澄跃一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陆承远早也习惯。

    况且他听到这话,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开怀。

    苏澄跃才不管他莫名其妙傻乐些什么呢,她跃下床榻,在一旁的桌案下掏出自己的小箱子,取出那些瓶瓶罐罐装扮起来。

    陆承远一甩袖,算作命令的结语,待脚下的小蛊虫不见身影后,他一面走近苏澄跃一面道:“帝王帐前人多眼杂,你不要冲动。”

    “知道知道。”苏澄跃连连应答,“这大白天的,我不往那里去。”

    言下之意大抵是晚上还是会跑一趟。

    正说话间,帐帘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苏澄跃一惊,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小刷子,收拾桌上的东西,雪白松散的粉末被她粗鲁的动作激起,在案桌旁飘得到处都是。

    “长姐可在?”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苏澄跃长出一口气——搞得她这般兵荒马乱,结果只是顾宁这丫头。

    她飞速将桌上的余粉拢掉,出声道:“在的,进来吧。”

    顾宁欢快地掀开帐帘,在瞧见里边还有个人时手一抖险些丢下帐帘溜走。

    她来寻姐姐,可没想到姐夫也在。

    想想也是,夫妻俩不在一个帐子里还能在哪儿?

    陆承远倒是自觉,朝顾宁微微颔首后主动外出,给她们“姐妹”留出话家常的空间。

    顾宁有些不好意思,频频转头看向已经落下的帐帘。

    “哎呀,总这么左顾右盼的做什么?”苏澄跃瞟了她一眼,拍拍身边空下的杌子道:“来坐,找姐姐什么事?”

    “无事。”顾宁乖巧坐下,只是刚坐好又像屁股底下扎针似的站起来,道:“只是想长姐,来向长姐问好。姐夫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在外边吹风得好。”

    苏澄跃瞧她确实没什么事,便道:“嗯,我去寻你姐夫,你回去吧。”

    于是顾宁就像来时那般突兀地走了。

    顾宁走后,苏澄跃又对镜改画一番自己面上的装扮——帐内昏暗,加上顾宁心绪不宁,也没注意到自己的“长姐”有几处长相与从前不一样的地方。

    待确认自己变回顾嫣后,苏澄跃才出帐寻自己“夫君”。

    也不知是不是骤然从暗处走到日头底下的缘故,苏澄跃总觉得自己眼前模模糊糊的。

    她先是找了些偏僻的场所,不见陆承远,苏澄跃琢磨着陆承远不像是会往人堆里去的性子,但无处可寻,只好向营帐越发密集的地方走去。

    可走了没几步,苏澄跃眼前骤然一暗。

    她心下一惊,立刻停下步子并闭上双眼,又当机立断回忆着此前经过,寻找自己突然失明的原由。

    苏澄跃记得自己上一次“失明”是中了玄蛊蛊毒,后边虽然双目偶有隐痛,但到如今已经痊愈,许久不曾再犯,苏澄跃平日调息、自诊时,也并未发现什么问题。

    今日突然反复……

    她忽然想起那被自己慌忙打翻的粉末,当时不曾细看,似乎正是雪蚕换肤粉,此物对蛊虫有特殊的吸引力,莫非是它引得自己余毒再起?

    这玄蛊毒真是顽固又阴狠,分明已是死物,过去这么久还能被外因引出。

    苏澄跃气呼呼想着,又察觉紧闭的双眼能感受到些许光亮。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面前的场景像是蒙了一层大雾,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苏澄跃长出口气,心道:这蛊毒也不是“春风吹又生”,比之先前效力要差上不少。

    她倒是善于从糟心事中找到些清奇的细节自娱自乐。

    无论如何现在好歹能看见些东西,她方才为了寻陆承远往人群密集处走近些,这会儿时常有人从她旁边走过。

    本来苏澄跃还想借着找陆承远的由头出来打探打探,结果现在两眼一抹黑,不被人发现端倪都算好了,还指望打探出什么?

    苏澄跃便若无其事地转身,打算避开人群先回帐中。

    她往少人除一躲,眼前却恍恍惚惚间出现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

    加之苏澄跃先前因骤然“失明”回想起那人,这会儿冲动之下便喊了声:“仡楼珈?”

    正在做“亏心事”的陆承远动作一僵,随即又想起前段时间苏澄跃已经“错认”过一次,他和“仡楼珈”的背影一般无二,苏澄跃偶有认错也是常事。

    他便笑着转身道:“第二次啊,娘子,再认错人为夫可要吃味了。”

    一听着声音,即便看不清人脸苏澄跃也知道面前之人是她此番出来要寻的人,便嘟囔一句:“又认错了……”

    随后苏澄跃仰首对他道:“回去吧,顾宁走了,这丫头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我。”

    陆承远先前转身时顺势背手而立,这会儿藏好自己的罪证后方抬头看向苏澄跃,可只一眼他便瞧出端倪,当即上前拉住她道:“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苏澄跃下意识开口,但很快又觉得自己“睁眼说瞎话”,哪里能遮掩得住,便抿抿唇,老实道:“旧伤复发,有点小毛病,我回去祛祛毒就好了。”

    “可是那……”陆承远本欲询问是否为当时所中玄蛊毒作祟,毕竟他是最清楚玄蛊之毒的恶劣。

    可话一出口,他便察觉不对,急忙将话头止住,又怕话停一半叫苏澄跃起疑,接着道:“那我引你回去。”

    “不用。”苏澄跃挣开他的手,“我还没瞎透呢,能自己走。”

    陆承远一向犟不过她,只好收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前后脚回到帐中,倒是叫偶有路过看见这俩人行走缓慢的人感叹一句:好一对苦命鸳鸯。

    两人双双大病初愈、携手缓行,不可谓不登对啊。

    苏澄跃一入帐内,当即寻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又是把脉又是调息,眉间拧起,神情很是严肃。

    陆承远不好打搅她,自找个偏僻的地方静候着。

    期间他斟了杯茶,只是茶水置于手边,直至放凉都不曾见他轻抿一口。

    日渐西移,有人来请陆侍郎的家眷前往篝火旁聚餐,陆承远也以身体欠佳为由推拒了。

    帐内暗下去得更快,陆承远见不知何时灯已昏昏,便挑弄起油灯灯芯——若是任由它暗下去,苏澄跃一睁眼,眼前一片漆黑,恐怕要疑心自己是不是越治越坏了。

    他这般想着,嘴角不自觉带出笑意。

    下一秒,转身的陆承远便与苏澄跃四目相对。

    刚刚被挑亮的烛光跳跃在苏澄跃清澈的双眼间,叫陆承远那一瞬恍惚着仿佛回到崖下山洞中。

    “……如何?”他缓缓出声,只是声音有些艰难,像是将自己从某种容易深陷的泥沼中拔出。

    “余孽罢了。”苏澄跃粲然一笑,自信满满的样子。

    陆承远倒不放心,复上前按着苏澄跃肩膀,令其先不要起身,苏澄跃正要问他做什么,只听他道:“久病成医,且许我帮你再看上一看。”

    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没什么毛病,但苏澄跃也知道“医者难自医”的道理,乖乖坐下。

    久病成医或许没有,但论于玄蛊的了解程度,陆承远若称第二,恐怕世上无人能称第一,包括还在苟延残喘的老祭司。

    道理苏澄跃都懂,但她感受到冰凉的手指游走在自己脖颈的动脉处,垂于身侧的手臂还是止不住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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