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没什么线索。”苏澄跃两手托腮,看起来百无聊赖的样子。

    陆承远端着茶杯的手微顿,又敛眉轻啄杯中温茶——他直觉苏澄跃有事情瞒着自己,但口说无凭,不好多加询问。

    苏澄跃昨日夜半方归,睡了不过两三个时辰天便已然大亮,她也没赖床的习惯,早早起身还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武。

    待陆承远寻来时,她已经坐在石桌旁托腮不语。

    “今日又要去往何处?”陆承远放下杯盏,缓声问道。

    “唔,去看看王都那些王公贵族的私库吧?”苏澄跃念叨着。

    陆承远思索片刻,问道:“你如何能断定,从这个方向可以找到些线索?”

    昨天苏澄跃风风火火跑出去查探消息,留陆承远独守空房一宿,他将此事翻来覆去回忆一番,忽然想到苏澄跃如何能笃定这支短箭来源于王都?

    且不说会否有江湖仇杀的可能,即便确为王都人士所为,又如何能断定能凭借这支箭在王都内找到线索?这支箭也有可能是从其他地方带过来的,种种可能太多,不胜枚举。

    苏澄跃眨眨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且无聊,但她想了想,还是“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因为我没见过这样的纹样,所以它只能出自大豫。”

    陆承远初闻此语,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正欲细问时,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什么——就苏澄跃提起翻入武库十分熟稔的模样,显然不是头一遭“犯事”,中原武林的各门各派武库恐怕都被苏澄跃翻烂了。

    他咽下口中的不解,又问出另一个疑惑:“即便所属大豫,然大豫千里沃土,如何能保证这支短箭的主人就在王都内?”

    “太新。”苏澄跃为他解答道,“且我本也不算确定,才先去了王都的铁匠铺里。”

    说话间,苏澄跃将方才随手置于架上、为锦帕包覆的短箭取下,递到陆承远面前:“箭头虽锐,却较为脆弱,指尖抚上后会生出暗纹,它的原料应当与王都铁铺内所用生铁如出一辙。”

    陆承远闻言,暗笑自己杞人忧天,苏澄跃实为这方面的行家。

    只是他思虑片刻,又忍不住操心,问道:“但你又如何肯定,这支短箭上所留的纹样不是有人蓄意误导?”

    这倒是问住苏澄跃了,她确实没想过这些阴谋诡计的弯弯道道。

    苏澄跃思索片刻后缓缓摇头,道:“可能性不大。”

    她复抬眸盯着陆承远道:“这支短箭是冲着仙姐姐来的,它尾羽有损,应当是夹带了什么东西被取下后形成的损伤,幕后之人不可能未卜先知到仙姐姐不曾带走这支短箭,为此刻意留下一个误导的纹样,无异于画蛇添足。”

    “是极。”陆承远颔首认同道。

    与他有来有回一番沟通后,倒叫苏澄跃精神许多。

    她撑着下颌,又继续盯着陆承远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大清早的,你上我这来就为了问这些?”

    这话在有心之人的耳中,往往另有一番意味——比如某种隐秘的暗示,不是为了“问这些”,那能是为了什么?

    陆承远压下心中那些莫名升起的涟漪,笑道:“闲来无事,来瞧瞧。”

    苏澄跃十分刻意的“哦”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人都提步了,声音才慢悠悠飘到陆承远耳畔:“我出去走走,不去外边。”

    临近午时,秋日暖阳正好。

    穆清收刀入鞘,余光里是正向她走来的苏澄跃。

    “千面仙行踪不定,极擅易容,知晓她假扮顾嫣者甚少,幕后之人应当不是冲着‘千面仙’来的。”穆清将壶中清亮的液体倾入杯中,淡淡的酒香霎时涌出。

    这话提醒了苏澄跃,她深思着接过杯盏,顺手轻抿一口,猝不及防的烈酒直冲天灵,叫苏澄跃瞬间瞪大眼睛。

    “咳咳……”苏澄跃看了眼杯中透如白水的佳酿,又看向当真如喝水般饮酒的穆清。

    穆清见她瞧过来,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此酒名为一滴醉,是我在王都淘来的佳品,如何?”

    雪山门地处极寒,穆清平日常常饮酒暖身,是以她这儿的饮品多数为酒苏澄跃是清楚的,这酒太烈,苏澄跃方才又在想旁的事情,不小心“中招”。

    “是该从王都势力入手。”穆清接着道,“那幕后之人的目标,应当是‘顾嫣’才对。”

    苏澄跃呛完咂摸着佳酿余韵,又忍不住轻啄一口,随后点点头道:“确实,这样一来也说得通为什么王都之人会寻上仙姐姐,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顾嫣来的,那么根源应当在陆家或是永安侯府。”

    “只是千面仙将箭上夹带的东西取走了,不知这支短箭究竟带来了什么讯息。”穆清与千面仙毫无交集,此时是在帮自己的义妹分析。

    只是穆清一扭头,便看见苏澄跃两眼直勾勾盯着外边,她循着苏澄跃的视线望去,外边什么都没有。

    穆清再看苏澄跃呆怔的模样,望见她已然见底的杯盏,叹道:“再好的酒,喝得太快也容易醉啊。”

    不知是否因着一个“醉”字触动了半醉人的心,苏澄跃立马抬头看向穆清否定道:“无事,我海量,喝不醉!”

    “是,你没醉。”穆清倒是擅于同半醉之人交谈,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且先送你回去歇歇?”

    “歇什么?”苏澄跃摇摇头,“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哦,对了,仙姐姐与大豫王都人并无交集,定是陆承远在外招惹了什么人!这些人找上门来了!”

    她说着突然站起来,一面走一面道:“我去向陆承远讨个说法!”

    穆清见她口齿尚且清晰,但言语间已经开始没头没尾起来,立马起身搀扶。

    苏澄跃自然是不肯叫人扶着的,推拒她后“噔噔噔”向外跑去,步履轻盈,丝毫不见醉态。

    穆清轻功不及她,追了一段路只瞧见苏澄跃跑进前边院子,那已是南疆祭司的地盘,他们早先曾有约法三章,无事时互不相犯。

    不过穆清只稍稍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追了没几步路,穆清便停下脚步。

    原因无它,苏澄跃已在跟前,而她身边还站在那南疆人。

    苏澄跃瞧见穆清,立马招手,朗声道:“姐姐!你说是不是他的错!定是他在外招惹的仇家找上门来!”

    穆清还未开口,便听陆承远道:“幸苦姐姐照看,我带她回去就是。”

    方才还思量着无故闯入算不算冒犯,这便直接撞到人家跟前了,穆清还有些尴尬。

    她见苏澄跃并未大醉,自己又毁约在先,只好讪讪告辞。

    转身没走多远,穆清又听见身后苏澄跃据理力争的声音:“分明是你的仇家!”

    穆清笑着想:看来苏澄跃微醺时,人也固执许多。只是……她与这南疆祭司非亲非故,他喊自己“姐姐”做什么?

    且说苏澄跃一股脑冲回来,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脱口而出:

    “仡楼珈!”

    陆承远动作微顿,听见熟悉的声音自身后炸起时,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行事不慎暴露了身份。

    可待他转过身来,只见苏澄跃挠挠头,嘀咕着:“呀,认错啦……”

    陆承远这口气还没怎么松下,又见苏澄跃三步并两步冲上来,对他道:“来得正好!陆承远,我且问你!那群刺杀你的大豫刺客究竟是什么人!”

    他为这没头没尾的质询摸不着头脑,又听苏澄跃道:“定是你的仇家找上门,要对你媳妇下手,误伤了仙姐姐!”

    陆承远这才意识到苏澄跃是在讲千面仙失踪一事。

    再定睛望去,却见苏澄跃两颊酡红,神采钝钝,恐怕是喝酒喝糊涂。

    陆承远正要开口,又听一阵脚步声起,循声望去只见穆清追了过来。

    待穆清走后,陆承远温声对苏澄跃道:“娘子可是有了什么证据?”

    方才苏澄跃开口,陆承远便想通她说得什么意思,只是离她去寻穆清至今不过一两个时辰,苏澄跃必然是没有什么实证,单是想到这一可能后,又因饮酒在发“酒疯”罢了。

    不过他与苏澄跃素有“龃龉”,苏澄跃迷迷糊糊下将这口锅径直扣到他头上也属正常。

    想到这一点后,陆承远便顺水推舟,又来给苏澄跃下钩子。

    果然,为美酒所浸润的脑子问什么答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

    只听苏澄跃斩钉截铁道:“没有,但仙姐姐跟王都势力有无瓜葛,只能是因为‘顾嫣’这个身份,‘顾嫣’是你媳妇,不是你的原因还能是什么原因?”

    陆承远却只抓住一句话,偏头笑问道:“那你是我的媳妇吗?”

    苏澄跃一顿,思考着这个问题,但脑子像浆糊一样凝滞不动,她好像想了很久,终于得出一个答案来:“当你媳妇真倒霉,你身体又不好,还天天面对别人暗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波及了,我才不是你媳妇。”

    陆承远却笑得开怀,半晌才压下止不住上扬的嘴角,道:“可你无凭无据,却径直怪罪于我,世间有这般道理吗?”

    他说这话时,面上的笑意渐散,眉眼下行,微微低头的模样很是惑人。

    苏澄跃本就不甚清明的脑袋为这人的美貌迷得晕头转向,又一腔义气上涌,闻言立刻为自己的莽撞难为情起来。

    陆承远再适时清浅一笑,道:“无事,姑娘对我知之甚少,有此误解也是人之常情。”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一副“都是我的错”的模样,叫苏澄跃当即头脑一热,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忙道:“对不起,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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